我是如何教孩子读《古文观止》的？

大约在孩子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便有意识地引导孩子读一些文言文，最初没有什么想法，纯粹就是觉得现代文像掺水的酒，寡淡无味，如同西人小说一样，凡事不厌其烦，絮絮叨叨，啰里啰嗦讨人嫌。可是，中国人的文字传统并不是这样，中国人写文章很讲究韵律，讲究留白，讲究言简意赅，更讲究春秋笔法。于是，陪孩子一字一句从头到尾读完一遍《论语》，一篇一篇读完300多篇杨振中的《文言文启蒙读本》。后来想陪她读《道德经》，发现里面的道理孩子没有人生历练很难懂，于是作罢。

后来，孩子开始学写作文，总感觉她写起来很费劲，也总是词不达意。心想，难道是孩子词汇量不够？抑或对每个字的意思并不真正懂？想起当年鲁迅、钱玄同、朱希祖他们在日本听章太炎讲《说文解字》，觉得鲁迅的文章为什么那么好，也许和当年学“小学”（文字字形、字义及字音的学问）有关。于是买了中华书局的《章太炎说文解字授课笔记》看，看完就觉得小朋友学起来有困难。

和老友老袁（历史博士）散步的时候，聊起孩子的语文学习，我说，我想找大学里的古汉语老教授来给孩子学一些真正的文言文，无论多少钱我都愿意。可是终究是没有找到，市面上也没有这样的培训班，仍只好作罢。

一晃眼，孩子就小升初要读初中了，就感觉不能再拖下去了，既然市面上找不到资源，那就还是自己来教吧。但文言文经典浩如烟海，哪样的文章适合一个初中的孩子学习呢？既要面比较广，又要值得读，还要能帮助孩子课内的语文学习，这真是难以选择啊。

《史记》无疑是好的，可惜篇幅还是太大；

《资治通鉴》胡三省注本也是极好，仍是篇幅太大；

姚鼐的《古文辞类纂》总共700多篇，曾国藩的《经史百家杂钞》总共约700篇，也都篇幅太大。

小升初的暑假，我陪孩子读了一些吴楚材的《纲鉴易知录》，读到了周朝，仍因篇幅太大而放弃。

孩子上初中，将参加人生第一次选拔性考试“中考”，除了初一、初二稍有空闲外，到初三就会被老师的卷子给淹没了。那初一、初二加起来不过两年，总共也不过100周左右，如何能学完上述书籍的任何一本呢？

于是，转而选《世说新语》和《古文观止》。《世说新语》有1000多篇小短文，学起来是没有问题的，但这些小短文似乎不是正经八百的文章，反而类似《文言文启蒙读本》里的小故事。最后只剩下《古文观止》可选了。

《古文观止》总共222篇文章，篇幅上属于可控范围，于是开始搜罗有关《古文观止》方面的资料。先是看到巴金的回忆文字----

“小时候老师平日讲得少，而且讲得简单。他唯一的办法是叫学生多读书、多背书。我背得较熟的几部书中间有一部《古文观止》。这是两百多篇散文的选集。读多了，读熟了，常常可以顺口背出来，也就能慢慢地体会到它们的好处，也就能慢慢地摸到文章的调子。但是当时也只能说是似懂非懂。可是我有两百多篇文章储蓄在脑子里面了。虽然我对其中任何一篇都没有好好地研究过，但是这么多的具体的东西至少可以使我明白所谓'文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以使我明白文章并非神秘不可思议，它也是有条有理，顺着我们的思路连下来的。这样一来，我就觉得写文章比从前容易些了。我仍然得感谢我那两位强迫我硬背《古文观止》的私塾老师。这两百多篇古文，可以说是我真正的启蒙先生。我后来写了二十本散文，跟这个启蒙先生很有关系”。

然后，又在王力先生的《文言的学习》中看到（p63）：“那么，究竟怎么办呢？我看要多读些好文章。可以读读《古文观止》，这书市面上有卖的，其中一共有两百多篇文章，不要求都读，可以少读些，读三五十篇就可以。要读，就要读些思想性较好的或自己爱读的文章，最好能够背诵，至少要读熟。...另外，要学些常用词，这也很重要。”

又在杨伯峻的《文言语法》中看到（p1) ：“文言文，是以周秦文作底子的”。所以，要读就读能打底子的文章。

接着，在林纾的《左传撷华》中看到“仆恒对学子言，天下文章，能变化陆离不可方物者，只有三家，一左、一马、一韩而已。”所以，要读就读最好的文章大家的文字。

那么，周秦文有多少呢？在《古文观止》中，周文有《左传》34篇、《国语》11篇，《公羊传》3篇、《礼记》6篇，《谷梁传》2篇，总共56篇；秦文有《战国策》14篇，《楚辞》2篇，李斯1篇，共17篇。合起来周秦文共73篇。

另外，文章大家呢？左丘明有《左传》34篇，《国语》11篇；司马迁有《史记》14篇；韩愈有24篇；

这样看来，“周秦文”加上“一左一马一韩”，去除重叠部分，合起来是97篇。如果一周解决一篇，合起来100周正好解决这97篇文章。或者，最低限度如王力先生所言，读个三五十篇就可以。

打定主意之后，我就开始着手备课了。初初备课才发现，市面上比较有名的《古文观止》全注全译版本，似乎都是团队合作的结果，所以，各自都有一些文章注释翻译得好的，也有一些文章注释翻译都马虎的。最让人头痛的是，这些书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一查字典就知道意思的字，注释翻译都很详细；遍查字典都难以确定用法和意思的字，绝不注释，绝不直译，均以意译混过去，而这些字，偏偏就是文言文中最难搞懂的虚词，也是最重要的学习内容！何其让人沮丧！有鉴于此，我暗暗告诫自己说，为了孩子，我必须做到“字字过关”！

于是，我一头扎进“《古文观止》字字过关”的备课之中。将近一年的时间，我终于完成了《古文观止》卷一卷二共34篇《左传》文的解读工作。我自豪地告诉自己，你真棒，你没有放过这些文章中的任何一个字！你保证了80%是直译，仅20%是意译，而不是倒过来！每一个字的意思并不是说句子通顺就行，还要保证这个字的义项是有根据的，对一些特殊的句式也做了详细的解释。

我完全是从一个家长的角度去做这件事的，是典型的“把家长逼成专家”。我希望孩子能学到中国文字中最好的那部分，同时，顺带解决眼下语文应试中的“课内文言文”、“课外文言文”、“作文”这三大部分。古代人说“取法乎上得乎其中”，现代人说“降维打击”，我想，《古文观止》这种高质量、高密度文章的学习，大概就是现代战争中的“炮火覆盖式打击”吧。我相信，通过《古文观止》的学习，孩子未来应付中高考是绰绰有余的。但我更希望，孩子能通过这样的学习，形成较高的文言文解读能力，以至于在未来，当孩子长大了，他们这一代人，能真正拥有现代文、文言文这两种语言能力，能轻松从我们这个伟大的古老文明中，找到淹没在浩瀚典籍中的诸多人生瑰宝，一方面接续传承我们的文明，另一方面孩子获得更高质量的生活。

经过20多篇《左传》文的学习，孩子到底有什么变化呢？一是孩子觉得课内的文言文“好简单”；二是孩子知道了哪些同学的作文确实写得好，为什么好，哪些同学的作文看起来好，实际上不好，为什么不好；三是孩子轻易不会说自己真正懂得某个字了，对文字的感觉变得敏感起来，对不好的句子开始感觉不舒服了；四是孩子的语文应试成绩稳定在130分左右。

未来，当孩子学完《古文观止》最核心的97篇文章，效果会怎样呢？更进一步，当孩子学完《古文观止》全部222篇文章，会在孩子身上产生什么神奇的效果？据说，北京海淀区的孩子，小学毕业基本解决英语的学习，初中毕业基本解决语文的学习，然后，整个高中，大约都把精力投入到数理化上了吧？如果孩子到了高中，仍需要把大量的时间分配到语文和英语上，那怎么和那些没有语文、英语后顾之忧的孩子竞争呢？所以，超前、超纲学习，仍是应付中高考的有力武器，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