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许多坏人有钱,许多好人贫寒”
——读《古希腊抒情诗选》
说起古希腊文学,则不能不感谢率先向国人介绍它们的周作人(知堂)与罗念生两位先生。知堂是我最喜爱的作家,他对古希腊文学情有独钟,经其手翻译的有《全译伊索寓言集》《欧里庇得斯悲剧集》《财神希腊拟曲》《希腊神话》《路吉阿诺斯对话集》。最后一部,罗念生先生把它译为《琉善讽刺散文选》,琉善即路吉阿诺斯是也。知堂对路氏情有独钟,晚年在遗嘱中甚至说“余一生文字无足称道,惟暮年所译希腊对话是五十年来的心愿,识者当自知之”。而罗念生先生除琉善文外,尚译有《醇酒·妇人·诗歌》《伊索寓言》《埃斯库罗斯悲剧三种》《索福克勒斯悲剧一种》《古希腊碑铭体诗歌选》等。而今天介绍的这本书的译者水建馥先生,正是罗之学生。《罗念生全集》中也收有《古希腊抒情诗选》,但只有区区六位诗人的六首诗,读来不够过瘾。所以水先生的译作不能不看。
只要有人类,就会有不公平现象,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富贵为常人所求之物,但孔子言“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曾担任古希腊执政官的梭伦在《许多坏人有钱》中这样写道:
许多坏人有钱,许多好人贫寒/然而我们决不以品德/去和财富交换,因为品德永久/而钱财他时又归他人。
今日之国人,在财富和品德之间能做出正确选择者,又有几人?
灵魂转世之说,据言最早出现在希腊,然后印度,最后才是中国,其间之因果关系鄙人不敢妄下评论。而讽刺是古希腊文学中最鲜明的因子,这不,信奉自然哲学的塞诺法涅斯就在《讽刺诗》中同提出灵魂转世的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开了个玩笑:
据说那天他(毕达哥拉斯)过路/有条狗正在挨打/他动了怜悯之心,便开口这样说/“住手吧,别打了,因为老实说吧/这是我朋友灵魂,听得出是他声音。”
为国捐躯的英雄永远值得我们赞颂,这也正是屈原的《国殇》为后人所称道的原因。但不知为何,我们总是很容易忘记他们,而把许多枭雄挂在嘴边,却让英雄们成为无名之氏。古希腊人则不这样,公元前四八O年,波斯人入侵希腊,斯巴达王勒翁尼达率三百壮士死守温泉关,最后全部壮烈牺牲,西摩尼得斯为此讴歌不已,写有《悼歌》,还有著名的《温泉关凭吊》:
旅客,请你带话去告诉斯巴达人,
我们在此长眠,遵从了他们的命令。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写多少次都不过分。彼翁在《哀阿多尼斯》中,写爱神阿佛洛狄忒爱美少年阿多尼斯,而阿不幸在打猎时为野猪咬死,女神为此悲痛不已:
阿佛洛狄忒/松开她的鬈发,在森林中往来奔突/她蓬头赤脚,痛不欲生。遍地的荆棘/刺破她身体,流出她神圣的血液/她在漫长的山谷中奔跑,发出一声声尖叫……她丧失俊美的丈夫,丧失了神圣的容貌/阿多尼斯活着时,库普里斯(代指爱神)是那样美/他死了,她也憔悴。“库普里斯太惨了”/群山这样诉说,树木也哀叹“阿多尼斯太惨了”/河水都在为阿佛洛狄忒的不幸而哭泣/山泉都在为阿多尼斯而不住流泪/蓓蕾也伤心得绽出红花。库特拉岛的/处处山麓,道道山谷都悲哀地唱到:/“库特拉太惨了,俊美的阿多尼斯死了”/那“回声”女神也应和着“俊美的阿多尼斯死了”/谁又能不为库普里斯的不幸而哀叹悲泣?
这真是感天动地的神人之恋啊。
没有人不追求幸福的。但幸福到底是什么,又有几人能说得清楚呢?诗人无名氏在《幸福四要素》中给出了他的答案:
人皆有死,最重要第一是健康/第二是天生性情温和/第三是有一份并非来之不义的财产/第四是有一批朋友欢度春光。
健康、温和、财产、朋友,拥有此四者便可说是个幸福的人了,这应该是古希腊人的心灵鸡汤吧。但那味道似乎也是我们所不熟悉的。不止此也,诗人巴克基利得斯在《人生》中进一步进行探讨:
世上少有人能终身/得神明赐予/幸运,直到头白/年老未曾遭遇不幸。
他还有一句诗说得更为绝对,“没有任何人终身幸福”。水建馥先生为此特意加了注解,“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最后一句话——也是‘当我们等着看一个凡人的结局时,且勿说他幸福,他还没越过人生的终点,也没受过苦难’。这对古希腊人来说不是一种消极哲学,他们在承认这一现实的同时,主张明智、谦虚、克己、谨慎,尤其力戒对天、对人、对事狂妄傲慢”。水先生大约对今日之急功近利、浮躁不安的社会特别有感触吧,他这那里是在解释古希腊人的处世哲学,他这分明是直指今日之现实,直指你我发出的棒喝啊!
二O一六年二月廿五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