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禄堂的弟子(上)
孙禄堂老先生一生武功盖世、技击绝伦,独步近代武林。然而,孙老先生生前的一大憾事,就是始终未能找到根器足够的传人。虽然如此,在数十年的教拳生涯中,由于孙老始终贯彻因材施教的教学原则,故亦培养出一批出类拔萃者。他们风格各异,各有擅场。通过对他们的介绍,今天的习武者或许能从中获得一定的教益和启发。
一、薄阳拳社时期(1888-1897)。在这十年中,孙老主要是在家乡创办拳社、培养弟子。薄阳拳社是中国近代最早的武术学校,相当于现在业余体校的性质。学生主要由两部分组成,其一是本地的农民,他们大多是利用农闲时期到这里来学拳。一般是从每年的深秋开始到第二年的春耕。其它时间的学习则是根据每个人的具体情况,孙老不作硬性规定。他们不仅学拳而且还学些文化,故孙老的弟子没有不识字的。其二是县镇的乡绅,他们大多是常年跟孙老学拳。这批弟子中功夫出众的有:裘德元、张玉峰、张玉山、崔老玉、李老丹等。其中以裘德元、张玉峰二人名气最大,被誉为”薄阳双侠”。
裘德元是清末著名大侦探,屡抓强匪、数破奇案,尤以生擒巨匪假皇帝刘斌而闻名全国。裘德元善形意、八挂、内功深纯,精一对飞抓。裘得孙老内功真传,他既能一发力将捆绑在身上的麻绳震断,双能用缩骨之法解脱钢镣。裘艺成后,出手不二,沾人必伤。所使飞抓更是神出鬼没,从不虚发。既可攀援绝壁,又可放远击人。裘德元练形意三体式时,身披50余斤重、用铜片制成的铜衣站桩。裘转八挂时,不仅身披铜衣而且双手各持一个30斤重的铜球,进行转掌。尤其练塌掌时,裘能用内气将铜球吸住,掌心向下能使铜球不落地。此为以收练放、以吞寓吐的内家练法。裘所善者皆为孙老亲传之内家技击绝学,故能弛名于时。
张玉峰是完县一绅士,后居津门从商。其人不爱显露,常借经商之便,私访各地高手,足迹遍及京津冀鲁及东北三省,与人切磋较量,则无不手到功成。张好虚心研究、潜心玩味,颇具儒侠之风。张笃于孙氏八挂拳,练有奇技,如张之周身窍节既能柔如胶皮,又能坚如金钢。张能将双手十个手指反贴于各自手背,并使其双腕、双肘、双肩均能自如转动一周,有如脱臼一般,张还能身体几乎不动而头向后转180度。同时,张又能使柔软之窍节瞬时变如金刚,使人无法撅动。恒寿山先生在武林中有”大力恒”之称,亦不能撅动张伸出之手指。故对张之技大为赞誉。张亦善推手。张之推手与一般人不同,张与人推手时无明显之转动,身体不动,却能使人既问不动、也推不动。张玉峰曾被许禹生请到北京体育研究社与众拳家切磋,该社成员多为太极拳名手,如有杨少候、杨澄甫、吴鉴泉、纪子修、刘彩臣等,众拳家皆不能推动张玉峰,然而,张亦很少发人。吴鉴泉曾对许禹生解释:”张先生并非是凭着力大硬顶硬坑,而是会吃劲。凭力大硬顶者,我之劲一去一收,彼必有向前之势,此势便可为我所用。而会吃劲者,对我所问之劲并无外顶之意,而是微调其身,便能将我之劲传至其足底。无论我用多少力,彼皆能将此力传至足底。若我用力过猛,则反为彼所乘。有此技者,非内外协调一家且桩功坚实者不可。”杨少候先生亦曰:”对会吞劲者,不能推,只能打。打起来论高低。”
张玉峰亦善打,但很少主动进攻,张善截打、顺打和闪打。所谓截打,其一是截彼劲之出,其二是截彼劲之接。截彼劲之出,是在彼之劲将发而未发之瞬,我夺机践位,以瞬间整劲正面截住彼之欲发之劲,不先不后,使彼有其劲将发却被铁墙截回之感。截彼劲之接,是在彼劲发出走空,拳无定向之瞬(即前力已出,后力未接之时),我即刻践入彼位,夺打彼之重心或要害,非步捷身整者难尽其法。所谓顺打,是在彼劲将动未动之瞬,我即接定彼劲,不丢不顶,听引彼之重心,顺其势而动,无论或进或退,我皆洽合之。只要彼略一失中,我即顺势打击之重心。此非身步协调如一者难得其用。所谓闪打,是在彼之劲将发未发之时,我能预知彼之走劲,随彼之发力我即闪避其锋,并同时击其因发力所暴露之破绽。此非身敏心灵者难通其道。张玉峰曰:”截、顺、闪三法,不可专用。专用者,早晚为人所乘。能因敌因势择而用之者,百战不竭。”张玉峰亦善孙氏八卦剑。常言:”此剑一出手,便是八个刃。”张仗此剑与人相对,平生未负。国术名家金恩忠对张玉峰极为钦佩。金原从殷德魁习性功拳,后从妙兴和尚习少林诸艺,对形意拳并不怎么懂。当时有某自称唯他自己独入形意之三摩境地,金信以为真,故录于所著之《国术名人录》中。后来金遇张玉峰,时张已65岁,切磋中,金氏始知张之技深不可测。故在《续国术名人录》中对以前的评述有所更改。并云张玉峰之形意、八卦之造诣为时人所难企及。张玉峰与裘德元所不同者是,张与人较技中,很少出手伤人,盖因二人职业不同而已。
裘、张二人因有些文化,又在外闯荡多年,故能知名全国。张玉山、李老丹、崔老玉他们三人的功夫并不在裘、张二位之下,他们三人曾在完县北关立拳场,因功夫甚深,当时过往镖师离北关方圆十里便下马偃旗、口不喊镖。据孙剑云女士讲。张玉山之棍、李老丹之刀、崔老玉之枪皆为侪辈中之一绝,其势、其劲,一出手便非同凡响。但由于他们文化水平低,又不出来做事,故无法将自身的功夫发扬光大。据传,张玉山运棍如使拳,其棍端为拳、棍杆为臂,用法中,以崩、点、挑、翻、搓、挂、震、扫、搜、拴十字为主。其崩中有穿劲、点中有刺劲、挑中有抖劲、翻中有抽劲、搓中有研劲、挂中有按劲、震中有推劲、扫中有滚劲、搜中有涮劲、拴中有挤劲。此十字皆是一字含多劲,如崩字中就含有挑、翻、搓、挂、震诸劲。故劲中含劲,变化于腰,此为内家棍法。而李老丹之雪片刀则能水泼不进,崔老玉之形意枪更能穿空中飞鸟。
总之,这一批弟子从孙老习拳最久,功夫最为扎实,其特点是,所学皆为实战之技法。实战之技法与擂台技击之法尚有不同,实战之技法是在无规则的生死较量中,求我之生,以致敌之死的方法。而擂台技击之法是在一定的规则条件的限制下,求以规则中的胜负之法。故二者的性质不同。这一批人中有很多人是靠功夫来谋生。其中有的人因武功高强作到把总、千总。但由于早年碍于辈分(因孙老的为同辈拳家中年龄大者,故孙老的弟子与孙老的师弟们年龄大多相当),而民国后,当举行几次国术擂台大赛时,他们又过了年龄(他们五人都是生于1870年前后),以致他们之中大多未能将其自身的功夫充分展露于世。他们的实战功夫、实战练法及一些辅助性功法和相应的药物配方(如治疗内、外伤及恢复身体组织机能的药方)及制作方法大多已经失传。
二、定兴设教时期(1897-1900)。在定兴设教时期,孙老的弟子中以孙振川(1885-1945)、孙振岱(1888-1955)兄弟二人及其父孙绍亭的功夫为优。兄弟二人先后断断续续跟从孙老三十余年,兄弟二人的形意、八挂、太极皆臻佳境,颇得内家技击之妙。其中孙振川之八挂堪称侪辈冠。早年,兄弟二人在定兴城中设教时,几乎满城习武者皆从之。过住镖师一律下马偃旗,名冠当地。以后,孙振岱曾游历直鲁两省,与保定摔跤名家常某某、山东查拳名家杨某某进行交流切磋。常、杨二人屡试不能胜,遂之深服振岱之能。自古山东技击名家辈出,皆好斗,外来善技者,很难立足于此。振岱在山东立业多年,曾任山东第三师范国术教员和山东第二中学国术教员。前后近十年,凡前来较技者无不败于振岱之手。振贷胜人,一靠身步灵活,使彼不能沾已,故能得势得机。二靠内劲精粹,出手无式无拘,故能因敌制敌。振岱每遇劲敌,一沾即发,其劲直透彼之内脏,无论彼是化是打,皆受内伤,故被称为内家绝手。
1929年6月,孙振岱被聘为江苏国术馆教习。在馆中,孙振岱常代师授艺,其技击功夫罕有人及。同乡、名拳家朱国福、朱国祯、高振东、朱国禄等亦常到馆中与振岱交流,他们的散手技击多受振岱指教。同年11月,孙振岱参加浙江省国术游艺大会。在头天的擂台赛上孙振岱两战两捷,第二日,将遇服务于同馆的李庆澜。李习少林派武功,亦为个中高手。李本是中央国术馆教授班学员,因中央国术馆内派系斗争很严重,故李要求到江苏国术馆任教。时江苏国术馆内武当、少林两派比较团结,馆内风气较正故李又拜在孙老门下习拳。孙振岱知李为劲敌,欲以内功绝手胜之,但这很可能使李终生致残。由于李庆澜此时已是孙老之弟子,故当晚孙振岱向孙老请示,孙老不允。孙老说:”此次我来南方提昌武术,一向强调习武之诣归是教化身心、变化气质、振作精神。非好勇斗狠。你自幼随我多年,影响非比他人。若为一时之胜负,竟施绝掌重伤同们,我以往所言,岂不成为空话。”然孙振岱一向自负,平日教拳时常言:”孙门内家拳技胜人,只在一沾之中。倘若不能在一沾之中胜人,便是功夫不济,有辱本门。”而今,孙老不允许他使绝手,李又为高手,故孙振岱觉着倘若周旋苦胜,则有辱已能。倘若绝手胜李,又有违师训,故而决定退出比赛。同道闻之,无不为之惋惜。1930年3月,孙振岱升任一等教习。此后,受教者多为政、教界名流,故振岱名声日盛。直到1932年”1·28″事变后,江苏国术馆解散,振岱才离馆。以后曾到熊式辉部任国术教官。1948年因还乡团问题振岱被人民政府逮捕入狱。1955年,因病保释出狱,不久,死于故里。
孙振川,早年长期在家乡潜心习艺,后兼商,曾北走蒙古,东出朝鲜,遇敌较量,每操胜券。在张家口、唐山两地,居之有年,授徒颇众。时有蒙古名跤手布和,曾代表蒙古皇族与清御前跤手较量,无所不克。盖因布和除习摔跤外,还精密宗中之佛家圆整功,内陆跤手与彼交手时,皆感问不动彼劲,故所习技法无从下手。于是军机大臣鹿传麟特派人请同乡孙振川至京,与布和较量。孙振川一反平日常用八卦步与人游斗之法,而是一睹面即夺中践位,接手即发,以震抖之法将布和震倒在地。于是得赐田三十亩。1930年春振川亦至江南,被聘为江苏国术馆的教习,曾与当时擂台技击高手曹晏海进行切磋,曹深表钦佩,曰:”孙兄走势夺机、飞腾变化如入无人之境,我是难捉其影难辩其声。”同乡名拳家朱国福之八卦亦多得孙振川的教授。所憾者,不久孙振川染上了吸毒恶习,被孙老发现后,遂将振川逐回北方。1945年孙振川因吸毒而死,年仅60岁。振川、振岱兄弟,本为孙门中得内家技击之真传者,武功高超,有定兴”双绝”之誉,但终因昧于世事而不能光大师门。实甚惜哉!
三、薄阳拳社中期(1900-1907)。这八年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弟子为齐公博、任彦芝、陈守礼等。其间孙老还曾在新城、丰润、西陵等地设教。这批弟子中以齐公博最为知名。”庚子”之乱后,孙老回乡反思拳术之功用,深感就搏杀而言,单靠技击是无法对付枪炮的,那么今后拳术的功用在哪里?孙老认为将主要体现在其健身功能和教化功能上。孙老看到当时国人普遍身体衰弱、精神萎靡、生活颓废的现伏,于是希望通过普及拳术,使人在练拳中变化气质、完善身心,以达到振作国人精神,从而助以振兴民族的目的。于是,孙老在传授拳术中,将重点由以前的实战技击转移到完善身心、变化气质上。这是这一时期孙老授拳的一大特点。当时完县全县,上至县令下至庶民,凡习武者几乎皆从孙老习艺。县令本人亦为孙老之弟子,对孙老习武教(化)民的思想非常赞同,致使本县名绅任彦芝、商人陈守礼等亦从孙老习拳。孙老通过教授拳术使人开慧达悟、变化气质的例子之一,就是对齐公博的教授。
齐公博(1873-1960)字德厚,号老旺。自幼嗜武,然而资质愚钝。初,曾拜孙老习艺,年余,学无所成,以为内家拳不合于已。孙老赴定兴后,齐暨往沧洲拜名师,数年而返,仍一无所成。于是复投孙老习艺,仅求授一技而已。孙老看其心诚,遂授其形意初基三体式,命其每日站去。初,齐甚惑。因齐公博曾学过此式;未见其有何新奇之处,孙老知其意,谓:”汝知已愚乎?齐颌首。”孙老继而曰:”知已愚者,可近于慧。此三体式乃变化人之气质之总机关,需站至胸腹松空、手足相通,方能得着此式之妙。夫若是,汝之劲可由拙换整,汝之身可由滞化灵,汝之心可由塞达能,汝之意可由昧臻明。”经孙老详加教诲,齐公博每日专修此桩。越三年,齐公博站至内气鼓荡、衣襟抖擞、意发神扬、如沐神光。孙老谓之:”功成矣。”始授齐公博形意拳诸技。此时,齐公博慧悟大开、一通百通,年余后,齐公博于形意门诸拳械,皆有所得,与人相较,鲜有出其右者,更奇者,齐公博自幼最厌读书,自习拳而至身通心悟后,竟也能与书为伴,其气质与从前截然不矣。
1930年春,齐公博与孙振川一同赴江苏国术馆任国术教习,其德、艺颇得馆内同人好评。时齐公博与孙振川、孙振岱、胡凤山、马承智、李庆澜、袁伟、柳印虎等被誉为是江苏国术馆的八大教习,亦被称之为江苏馆之”八大金刚”。由于齐公博在与馆外各派高手切磋时,使犯者无不一触即仆,遂又享有”活电瓶”之美誉。1931年秋,齐公博随师北返。不久,齐又被河北大学聘为国术教授。昔日愚钝老农,竟由习武而至大学教授,虽非奇闻,然似可映拳术所具之教化功能矣。齐在河北大学教形意拳时,形意拳名家刘纬祥亦在保定。时刘已年近七十,论辈分长齐公博两辈。刘素好实战,因久闻齐公博之名,又见齐的功夫确实不错,于是邀齐试手。齐因辈分低故取守势。刘随手出一劈拳,被齐闪过,但未回手。齐这一闪,刘顿知齐之实战功夫不凡,于是精神倍长,蹋中进逼,崩拳连发。齐被逼之紧,不得不回手。于是,齐迎刘反进,接掌之瞬一裹一送,即将刘腾身放出。齐恐刘落地时跌倒,急忙顺势蹿跃而起,在刘落地瞬间,将刘扶住。外行人看上去,象两人同时起落一般,使刘未失面子。刘很是感动,拍着齐的肩膀说:”够侠义。”以后,刘多次对人称赞齐的功夫、人品。
任彦芝,世代名绅,久居完县城中。任儒而好武,自拜孙老后,修武不辍,精内功,有儒侠之誉。一次,任彦芝搭乘马车赴新城县访友,途中遇匪。匪见任彦芝为一儒弱老翁,未在意。至一匪来剥衣搜身时,任彦芝重心潜换、身体微微内吸,以沾柔之劲竟使该匪伸这手欲进则欲前跌,欲抽而又不能回。诧异间,任彦芝劲由内发、劲力抖绝,该匪如弹丸般飞出。同时任彦芝以形意之燕形蹿向另一持火铳者,贼被点中肋部要害,顿时昏厥。
陈守礼则擅长八卦拳,其足下功夫颇深,以神行驰名乡里。守里尝曰:”走乃拳术之基也。与人游斗,百战不疲,精神倍长,唯善走者。否则,虽有拔山之力,擒虎之勇,一旦遇于明手,三五回内不得手,便易气喘如牛,则心败于彼矣。夫善技者能发若未发、打若未打,皆得益于走若未走也。”陈守礼颇得孙氏八卦拳之妙,唯因经商,一生未课徒也。三人中,齐公博之截,任彦芝之顺,陈守礼之闪,皆为时之一绝。齐之截打除有前述之截劲外,还有震劲。所谓震,是在彼劲欲发之瞬,于正面接定彼劲,将彼劲引出,触点处不即不离,同时转变移重心,使彼劲瞬间走空,并在同一触点以整劲击中心。所谓粘点研(研指研圆粘转)打谓之震,此劲由顺、截二劲合一所生。任之顺打有吞、吐、提、按、捋、捩、穿、震八种劲道。此八劲即循环互寓又浑融为一。如一个吞劲就可以直接转化为另外七劲中的任何一种劲。顺打之要在于松空,出手似无劲又八劲俱在,皆随彼情势之变化应时而出。任彦芝曾曰:”八劲齐,万法备。亦可谓之劲无。”并有”顺打,打三象”之说。三象者,一曰力偏。二曰劲滞。三曰失中。而陈守礼之闪打则有低入、外走、践位三得。陈曰:”进彼中门,缩身低入。放彼来时,闪走外门。彼急我缓,抢点践位。”任、陈二氏,将拳术作为一生修身之功课,虽技高于时,然从不好勇斗狠。一生淡泊名利,陷于乡间,其技未得广传也。
四、东北及北京时期(1907-1927)这一时期孙老的弟子主要有三大类。一为文人学士。二为带艺投师者。三为达官显贵及名门公子。
文人学士中从事学者有,末科状元刘春霖、翰林陈微明、举人吴心谷、书法家高道天、教育家陈宝泉等。其中在武功上学有真实造诣者唯陈微明先生一人耳。陈微明从孙老学拳时,年已三十。始,陈信心不足。孙老曰:”心内家者,苟有气即能练,慧根不昧,即能成。汝方及而立,焉有不成之理。”陈遂朝夕研练、寒暑不辍。从学十余年,得孙老形意、八挂、太极诸拳之传。与人过手,人多不能胜。孙老在总统府任职期间,无暇教拳。陈遂兼从杨少候、杨澄甫兄弟习杨家太极拳。1925年,陈南下上海,创办”致柔拳社”,欲广传孙氏拳法。开幕之日,孙老之次子存周先生前来祝贺。然存周喜玩笑,戏言道:”老翰林下海,吾辈将无饭乎?!”陈氏为人向来认真,猛觉自已此举似有夺人饭碗之嫌。因存周于江南武林名声甚著,从学者颇多。故,陈氏之”致柔拳社”从此不教孙氏拳,而只教杨氏太极拳。陈氏儒雅高风,谦和恭让、心公品正,无门派之见,在当时武林界是甚具威望。曾在历次全国性重大国术比赛中担任评判委员,如在1928年第一届国术国考中陈担任评委;在1929年浙省国术游艺大会中陈担任监察委员,在同年上海国术大赛中陈担任评委;在1933年第五届会国运动会上陈担任国术评委;在同年第二届国术国考上陈再次担任评判委员;在1935年第六届会国运动会上,陈被聘为十大国术评委之一。考近代武史,能在中国近代这五次最重要的国术比赛中,均担任要职者唯陈微明一人。陈所创”致柔拳社”对近代太极拳的推广和普及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刘春霖得孙老内修之传,养气功深,于养气造诣上多有心得。高道天则能使其书法与拳意相合,致其隶书及魏碑均颇具特色,名高一时,曾任冯焕章先生的书法教师,其人品学识颇得冯氏赞誉。这些文人弟子大多承孙老拳与道合之思想,着重于由拳达道之追求,体悟拳术中之内涵道理,玩味拳术中体万物而不遗之功用,故其气质多清雅高格,豁然不同于几俗。但亦无人真能由拳而入道,不过是以拳来调剂身心参拳悟理而已。除陈微明外,他人无弟子传世。
这一时期,带艺投师,从孙老习拳者甚多,其日后成为著名者有:朱国福、朱国祯、肖汉卿、肖格清、李玉琳、李敦素、刘正邦、郑怀贤等。其中尤以郑怀贤、朱国福、李玉琳三人名声最著。郑怀贤曾任全国武协主席,并以表演飞*场威奥运会。朱国福曾任中央国术馆教务长。李玉琳曾任山东省国术馆教务长并为东北三首太极拳之开掘者。然而就技击功夫而论。八人各有千秋。擂台技击,八人中以朱国福、朱国祯兄弟战绩最佳。实战搏杀,以肖汉卿、刘正邦二人手段最毒。内家拳技,属肖格清、李玉琳和李敦素等最专。而内外兼修、武医并重者,则属郑怀贤。
朱国福生于1891年,原从马玉堂习形意、摔跤、弹腿诸技,后经马玉堂引见,又得师爷李存义、张兆东二人的指点。返乡时,朱国福与同乡孙振川较技,遂深服振川之能。从振川习孙氏八卦拳年余,又经振川引见拜在孙老门下习艺,习散手及孙氏太极拳。1922年,朱国福南下上海,常观看拳击比赛,遂又开始研究拳击。并致力于使拳击之技法与形意劲、八卦步相结合。翌年,在上海法租界,朱国福与俄国拳击家哈伯尔比赛,哈氏体重比朱国福重四十余斤,比赛共斗三回合,朱国福力克哈伯尔。开始,朱国福采取游斗之法,靠八卦身步之法使哈氏重拳频频打空,同时以刺拳消耗哈氏体力,遂之点数占优。至第二合时,哈氏运作已迟,朱遂以形意之整劲出重拳数次将哈氏击倒。至第三合,哈氏动作更迟,而朱亦因体力消耗较大,已无力再发重拳,遂之再施游斗之法,使哈氏终不能胜。故一战成名。然朱国福并未陶醉于胜利之中,朱国福由此战中深感体能之可贵和实战练习之重要。以后,朱国福常做拳击练习,并终生致力于将中国传统武技与西洋拳击相结合之探索。朱氏为近代率先作这一探索并取得一定成绩之第一人。并带动其兄弟四人皆练拳击,其二弟朱国福、三弟朱国祯的技击成就亦无不得益于朱国福对拳术之研究和影响。1928年第一届国术国考,朱国福、朱国禄、朱国祯兄弟皆进入最优等前15人之列,其中朱国福名列首位,朱氏兄弟由此名震江南。
朱国祯,生于1904年,1924年在天津拜在孙老门下习孙氏太极。习之三年,并得孙氏太极剑、形意枪之传。1927年朱南下上海,于虹口,与其两位兄长一道,击败了在四国拳赛上获得全胜的五名日本武士,遂名声大振。朱国祯不仅练形意、太极,且兼练拳击,并对通背、拦手亦有研究。朱国祯说:”太极走粘劲,松胸腹以吞吐。形意走推劲,合手足以截撞。通背走鞭劲,顺腰臂以摔拍,拦手走炸劲,抽肩胯以穿弹。以太极为本,形意为基,动自腰始、神行勿拘,腹转八卦,肩胯脊臂俱缩俱放,鞭、炸二劲自含其中”。朱国祯曾参加上海国术大赛,连胜十场,力克名手多人,后患重感冒,体力难支,抱憾放弃比赛。以后朱去湖南何键部任国术教官。第二届国术国考时,朱国祯作为湖南队领队,率队参赛,成绩优异,共获得长器械甲等第一名,包揽短器械甲等前三名,并获中量级拳击第二、三名,轻量级拳击第二、三、四名。朱国祯本人被聘为本次国术国考的评判委员,为时人所瞩目。以后朱国祯又参照柳印虎的总结,结合其自身经验,提出《技击修为纲要48字》,即一践、一机、三诀、五法、十能、二十八技。一践者,走也。一机者,动静交变之时也。三诀者,聚神、从彼、尽性。五法者,截、顺、闪、进、脱。十能者,应(反应动作速度,笔者注)、速(连续击打速度,笔者注)、受(抗击打能力,笔者注)、发(爆发力,笔者注)、拍(技击节奏感,笔者注)、谐(自身协调性,笔者注)、沛(连续爆发能力,笔者注)、耐(体能,笔者注)、神(意志力)、胆(胆力)。二十八技者,两指(即点、抓两种指法。点穴法和抓筋脉法。笔者注)、两拿(垫、摘。拿法也。垫乃断筋之法,摘乃卸骨之法。)、三拳(崩、钻、勾,拳法也。)、三掌(劈、穿、裹,手法也。)三膝(冲、顶、磕。用膝也。彼滞则冲,彼来则顶,倒地则磕。)、五肘(研、缠、定、挤、挎)、五腿(踹、扫、抹、踢、钉)、五摔(抖、挂、牵、背、别)。
肖汉卿,生于1879年。幼习弥踪拳,甚具功力,其鹰爪功夫更是鲜有人及。肖曾在军中任武术教官多年,技击勇冠三军。有邻营武术教官卜某,乃天津名跤手,初到军中,闻肖之名,欲与肖一较高下。一日,傍晚饭后,肖正坐于门外条凳上乘凉,卜某倘佯而至,曰:”都说您是个练家子,没人能靠得上边儿。我是个嫩茬儿,可总爱打硬茬子体会体会。”肖曰:”摆弄一末了,这会儿我不想动弹,你想玩,找他们。”这时场院里有几个有肖的徒弟在练对打。卜某看了肖的徒弟们一眼,说:”您这是说的什么?”说着已蹋中取位,双手以虎扑之法欲将消扑倒在地,肖虽坐着,两脚亦分虚实,于是,胸内吸,后腿起蹬劲,便化解了来势,同时急出双手攥位卜的左右小臂,卜就势反挂回带,欲将肖向前掼倒,肖则重心下沉,随之两臂走裹劲,将卜拴住。肖始终未离长凳,说:”你也该歇歇了。”言未毕,卜已面色大变,冷汗立下,肖之双手暗中加力,卜顿时错厥,卜之双臂竟被肖捏断,变为三节。众士卒观此无不惊骇。肖随之为卜接骨,使士卒将卜送回所在军营,并自配药物为卜内服外敷,数月卜愈,悄然离营。1929年卜之师南下,卜闻肖在江南,未敢与其师同往。至1935年第六届全运会时,卜闻肖已离江南,方敢参加全运会之摔跤比赛。
肖于1928年初才拜在孙老门下,时肖已49岁。孙老刚到上海时,肖本不服孙老,曾借与孙老握手之机,暗施其鹰爪功力,然而,却被孙老用内劲击仆。后经虞洽卿介绍,肖才拜在孙老门下。初,肖未肯心服,一次酒后曾与人曰:”我练的是佛手功,只要被我攥住,不要说是’活猴’,就是孙猴子也脱不得身”。孙老闻知此事,于是在给国术馆教师上周日课时,孙老令人抬一藤椅于台上,孙老端坐椅中。孙老曰:”先达云,内外合一为方至刚之劲。然世人多不明内劲为何物,故我今日先不讲内外合一,专与众位研究内劲。”言罢孙老将双手扶于藤椅两侧的扶手上,并对肖汉卿说:”汉卿,你手上有功夫,你若能将我的手腕捏断,我则能用内劲将断腕接上。”肖乃一粗人,信以为真,便上台来捏孙老的手腕,初,肖不敢用全力,发力较缓,不觉中自己竟向后退了两步。孙老曰:”你练了几十年就这点功力吗?”于是肖再次上前,攥住孙老手腕用其全力来捏,其力刚欲出,肖却向后飘出数步开外,而如土灰、跌落于地。孙老起身将肖扶起,让肖休息片刻后,问肖:”你知道我刚才怎么打得你吗?”肖曰:”不知。老师身体哪儿都没动,却像有个神仙把我打到这里,身上不觉痛,可心里难受。”孙老曰:”这个神仙就是内劲。内劲者,不用意而神自明,不运气而气自周,不加力而力自彰,所谓应物自然,感而遂通。初,你用力浅缓,其应之亦柔。次之,你发力深重,其应之亦猛。此为内劲之性也。”此后,肖汉卿深服孙老,尊崇备至。常与人曰:”孙师是神仙的功夫。了不得!了不得!”于是从孙老习形意拳三年。肖原有较深功力,故能将形意练得颇有名堂,并使其鹰爪功与形意劲结合一体,在武林中遂享有”钢拳铁爪”之誉。肖之抗打能力亦强,浑身上下不怕拳打足踢。一次,肖与朱国禄练散手,朱一拳打在拳的胸口处,肖纹丝未动,朱却向后连蹦带跳地甩着手说:”简直像打在铁上。”1932年后,肖去江西军中任技击教官。后闻肖入龙虎山随一道人修行道学,以后不知所终。
刘正邦,生于1885年。二十余岁时,刘已是峦胜镖局之名镖师,走南闯北阅历甚广。后因打抱不平,身有命案,遂隐姓埋名,入京西卧佛寺出家。因技高好义,誉满京西,人称”京西老和尚”。民初,杜心武进京,刘拜在杜的门下,习自然门及鬼拉钻。1923年,孙老辞去总统府官职后,刘又经杜引见,拜在孙老门下习形意拳。从之数年,技艺更精,遂有京西武林第一高手之誉。其袖箭、袖镖百发百中,为时之一绝。门徒中名手亦多,如郑疯子、李慎泽、付良材等。
李玉琳,生于1885年,幼从郝恩光习形意拳,并得师爷李存义亲授,形意夫功甚深。郝恩光去世后,李玉琳将郝的尸体由东北背回河北任邱故里埋葬。后经李存义介绍,李玉琳在天津拜在孙老门下。时孙老名冠华夏武林,有拳圣之誉。每次孙老来津,常车接车往,甚至有车队开道,在当时国术家中绝无仅有。李玉琳虽久闻孙老盛名,又亲见孙老被社会各界所尊崇,然从未见孙老与人动手,且年高体瘦,故欲与孙老一试高低。一天早晨,李趁孙老为其喂手之机,突然发力,被孙老轻轻化开来劲。李当时未觉有何异样,因恐孙老察觉出其动机,于是借故离开。约一小时后,李往南开大学去教授国术,行至路上,忽觉周身不适,心慌血乱、虚汗如雨。李知孙老通医道,故急往孙老处,请孙老为其诊治。孙老曰:”汝记得方才喂手乎?!”李闻此,急忙承认自己的动机。孙老曰:”刚才我之内劲已渗入你之内赃,你已受内伤,迟则不治。”随之,孙老开药方一付,交与李,并嘱之:”速购服,七日后可愈。”于是李遵孙老所嘱。服药三日后,李便半身青紫,七日后乃愈。从此,李深服孙老之神技,常伴孙老左右,得孙老形意、八卦、太极之传。李玉琳是这批弟子中得孙老所传最多者。以后李随孙老南下江南,任上海俭德武术会会长,并在南方开创了基业。李玉琳对孙氏形意、八卦、太极,武当剑、杨式太极等均有较深的研究,晚年尤嗜太极拳,终成为一代武学名师。
郑怀贤,生于1898年,幼习戳脚翻子,师从魏昌义。后又从京北名拳家”神鹞子”陈魁习艺,尤得其接骨之能。1924年春,郑经陈魁介绍,拜在孙老门下习形意、八卦、太极,从学四年。1928年,郑南下上海,经孙老推荐,在上海某学校教授国术,遂立业江南。1936年,郑被选拔进近代首届国家武术队,作为表演项目参加柏林奥运会,其所表演的飞*是当时最为轰动的节目之一。解放后,郑当选为第三届全国武协主席、成都体育学院院长。地位显赫,为现代武术界之翘楚。
肖格清,生于1891年。幼从郝恩光习形意拳,1915年,从孙老习孙氏形意、八卦、太极。1923年,肖南下上海,因技艺高超,得上海精武会吴志青、陈铁笙等钦服,结为好友,组建”中华武术会”。后与名拳家”江南第一腿”刘百川切磋,不分轩轾,得刘之盛赞,于是结为金兰,时刘长肖21岁。后经刘引见,肖又结识青帮名流黄金荣、姜怀素、杜月笙等。以后又与”新施”、”永安”等百货公司的保安总教师”铁砂掌”名家刘高升、气功奇人陶红庆、拦手门大师付采轩等结为好友,众人对肖之内外功夫无不称道,肖遂成为上海武术之风云人物。三十年代初,上海习太极者甚众,一些人常以发人远近论高下。肖颇不以为然,肖曰:”发人数丈外,是玩拳,有何难哉?!实战打法,一接手,劲就要入到他体内,使他回不得手。把人向远处发,不过是玩玩劲儿而已,能有多少劲儿渗进去?”肖不仅功夫硬,且通文墨、善交游,三教九流中朋友甚多,故能立足上海15年,直到8.13抗战。
李敦素,生于1904年。李是形意拳名家李文亭之子。1924年,李在天津拜在孙老门下,习孙氏太极拳及形意、八卦,从之四年。1933年10月,中央国术馆举行第二届国术国考,李被聘为评判委员,是最年轻的委员之一。李敦素潜心研究孙氏形意、八卦、太极数十年,功夫深纯。解放后,李虽隐居京城,然而无论是技击实战还是问劲推手,圈内人士无不钦服。如京城名师陈发科、胡耀真、吴玉宝、陈子江、唐凤亭、唐凤台等皆与李过从较密,常访李共同研究技艺。崔毅士、汪永泉、刘晚苍等亦曾来李处问技。其中,汪永泉之太极拳身步多借鉴李之太极,故汪之太极与一般杨家太极多有不同。如汪之太极,其架子较高,弓蹬步远比杨澄甫式要小,其跟步之意已蕴涵其中。此外,戳脚翻子大师吴斌楼、查拳名家常振芳等与李私交亦深。李喜研究,不逞强,好练寡言,在同代拳家中频具威望。
孙老武功之高深,旷世绝代,技通于道,依乎天理,神乎之游刃,一生被人生视为神人。故一些达官显贵因仰慕孙老神技而折节下交,有的还拜在孙老门下习艺。如前有清室肃王意公、及军机大臣鹿传麟之子、东北三省总督徐世昌之子等,后有军政界名流徐树铮、李烈均及姜怀素等。这些人大多是名义上学,但并不真下苦功。其中真正下了番功夫的,只有鹿传麟之子鹿季子。清末,清政府在京郊举办过一次”天下英雄会(即演武大会)”,邀集南北各派好手前来比武。孙老应邀前往,经比试,孙老技冠群雄,被誉为天下第一手。(据传李书文初闻孙名时,不知虚实,遂访孙。之后,李书文与人曰:”蒲阳孙禄堂当推当今第一手”)。季子慕之甚,欲拜师,孙老婉拒之。孙老返乡后,季子尾随不舍,后为表心诚意跪于雪地不起,孙老感其诚,纳于门下。季子从孙老习艺数年,颇具功力。以后二十余年,季子虽不能常伴孙老左右,然亦常到孙老家中请教,直到孙老驾鹤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