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铺修自行车的黄老板

·故人旧事2020·原创·

石桥铺修自行车的黄老板

作者：林宪君

提起黄老板，凡是上世纪50年代到90年代的老石桥铺居民，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黄老板，名黄志忠，1927年生，涪陵人，在石桥铺东场口正街5号开了一家自行车修理店，凭他一双勤劳的双手，撑起了一个七口之家，门口常年摆放有打气筒，免费为顾客充气，每天人来人往，生意十分红火。

我俩相识，是为修车琐事。60年代我是采购员，配有一辆自行车，常到石桥铺供销社、粮店、银行去办理有关业务。自行车出了毛病，就找黄老板维修，反正费用单位报销，我从不讨价还价，争多论少。

天长日久，他对我十分友好，信任有加，推心置腹，成为好友。闲暇之余，便畅开心扉，向我叙述他一生中命运多舛、历经坎坷、跌宕起伏、死里逃生的往昔生活。我也曾遭迫害，大难不死，两人遂惺惺相惜，一见如故，同情之心，见于形色。

原来，他本是市专卖公司干部，在九龙坡区中梁山担任红粮（高粱）收购保管员。1957年，“大鸣大放”时，他响应号召，向党交心，交待了曾经挪用过运粮力资45元，发工资后即归还了该款。岂料，他随后竟被定为“贪污罪”逮捕法办，由九龙坡区法院下达“（57）法刑字第307号文”，判刑一年零六个月，并立即投入监狱劳动改造。

劳改期间，他多次上诉均无人理睬，反被诬为“反改造分子”受尽各种迫害。劳改医院为练习剖腹手术，数次用他作试验，打开肚皮，观察内脏器官，再缝合，整得他几度休克，险些死在手术台上。

服刑两年后，仍不释放他回家，强制留在劳改队就业。他家中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妻子张素芳又疾病缠身，经舍命相求，终于被恩准清放回家自谋生活。他凭一技之长，从事机器维修。那个年代，劳改释放犯谋求工作比登天还难，他被迫选择了开一个自行车修理店，全家七口挤在一间破旧小屋，靠修车勉强糊口。

文革初期，“破四旧”，“割资本主义尾巴”，他的小店被查封，断绝了生活来源，全家人立刻陷入绝境！

一次，我路过他的小店，他向我泣诉求助。我一想，我们四川省团校正要更换老化生锈漏水的自来水管，我就介绍他来做了一个多月的临时工，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不久，在石桥铺派出所的支持下，他的小店恢复了营业。修自行车属“特种行业”，可协助公安机关抓捕窃贼。其他个体户，如刻章、补锑锅、理发、擦皮鞋……均被取缔，成立了集体单位，全石桥铺只剩下了黄老板这一个“个体户”。

1978年起，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社会开始解冻，在胡耀邦总书记的主持下，开始拨乱反正，大规模平反冤假错案，我的“右派”冤案已彻底推翻，恢复了政治名誉和原工资级别，重返讲坛，重执教鞭。

1982年，一次，我俩促膝长谈，他将一生经历和心中苦闷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他说，早年家乡涪陵连年受灾，母亲和兄妹都已饿死，剩下父亲和他逃荒讨饭来到重庆。父子二人在市区江边码头下力，给人挑煤为生。1947年父亲病故，他继续出卖劳力挣扎活命。共产党来了，穷人翻身了，参加了革命，工作认真负责，历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经手成千上万的现金均未出过差错。唯一的过失，就是向党交心时，说出曾经挪用公款45元……讲完这些，他一筹莫展，与我商量：该怎么办？

这时中央主政的是一身正气、救民于水火的胡耀邦。我立即回答：“找胡耀邦！”并主动提出给他代笔写申诉信。他喜出望外，把我写的一千多字申诉信打印了200多份，分别寄给党中央各位首长和地方党政机关的领导人。在当时政治清明的大环境下，很快便有了回音。

1982年底，又是那个九龙坡区法院发来一信，要他去法院一趟。

被上次警告吓破了胆的黄志忠，不敢冒然前往，深夜来敲我的门，问我咋办？

我心想，若要定罪收监，派两个民警上门逮捕即可，何必通知自投罗网？难道不怕你逃之夭夭？我就说，法院这个通知是好事，一定要去，而且还要换一身干净衣服，打扮成干部模样去。

第二天，他提心吊胆地走进了九龙坡区法院，一位工作人员笑嘻嘻地询问：“你就是黄志忠同志吗？请坐！”

这时，他已语无伦次，感动得不知咕哝了几句什么话，诚惶诚恐地坐下。

这位工作人员告诉他：“经中央领导同志批示，你的冤案已经平反昭雪。但因你原先所在的单位已经撤销，无法安排你的工作，经研究，你平反后享受退休待遇。你看如何？”

这真是喜从天降，求之不得！25年的冤案终于尘埃落定，一风吹去！

他拿着“平反通知书”，最先跑来我家报喜，然后才回家告诉妻子儿女。

2020年7月8日

作者近照及简介：

林宪君，1935年生于山东省牟平县。四川省团校副教授，1957年9月因写日记表示对反右派斗争有抵触情绪，被视为利用日记向党猖狂进攻，遂划为右派骨干分子，于1958年3月被送往峨边沙坪劳教农场劳动教养。1966年4月返回原单位，工作至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