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文征】[清]张荣泽 ‖ 王愚泉生圹暨程孺人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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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这是光绪二十一年农历七月时，张荣泽为好友王愚泉夫妇撰写的墓碑文，原标题为《恩贡生候选直隶州州判王君愚泉生圹暨亡配程孺人墓表》。王愚泉的墓及碑，原在泉溪河边的王氏祖茔（今新一中东门外不远处的乡村公路边），因封土巨大有围石，乡人俗称“大包坟”。1949年后，该墓被平，有二碑移至不远处用作公房阶沿。笔者21年前读高中时，曾亲见碑石并抄录碑文。两碑，各约为4尺高，2尺宽，青石质。均由光绪丁酉拔贡、书法家古文光书丹。一刻晚清贡生谭文锴撰《候选直隶州州判王君愚泉别传》，字迹尚明。另一，即刻此文，由于长年遭受踩踏磨损，碑文漫漶不清，仅有前二段文字可识别。教育园区公路修建后，二碑已被深埋路基之下。所幸，民国二十年《王氏宗谱》及民国《长阳文艺搜存集》中均收录全文。
王愚泉是一名不得志的文人。但他淡泊宁静、乐天知命，不以功名为怀。王愚泉作文，既有程朱之理，又有韩柳之风。做人，直率朴实，庄严，品正。他与妻程氏伉俪情深，生前同屋宇，殁后共佳城。这些都是张荣泽所欣赏的，因此他在文中对王氏大加赞赏。
文中，张荣泽对王愚泉不就州判之职、“遽忍忘世”，表达了深深地惋惜。但作为一名读圣贤书的文人，张荣泽更明白州判位卑而难行大志，而不如高卧林泉、教授生徒，做一个“乡里钦服”之人。因此，他对王氏充满了理解、同情。时间过去百年，那些昔日的权贵、富豪，今人又能记住几人？惟有张、王这样的乡先生，其人随其文永垂不朽！（向家舟撰）
正文
恩贡生候选直隶州州判王君愚泉生圹[1]暨亡配程孺人墓表
光绪二十有一年正月有八，王君愚泉[2]使其仲子[3]奉书实来。读其书，略曰：“亡妻谢世今两载矣，某身后将与之合葬，自顾无足称述，惟恸亡妻之贤而早逝，思宝其荣名[4]，故兹为修墓，谋伐石以表其阡[5]，而某亦即其幽宫[6]，豫[7]生圹焉。吾夫妇得久于令名，惟吾子之力是赖，愿表吾妻之潜德[8]，且综述某之生平，使没世称我者有所据焉。”因自述世系、出处、文章、行事之梗概，但书其辞甚谦。以拙文之芜陋，摅[9]甚谦之书状，惧不足以称扬美善也。
谨按：君始祖讳信恭，四川夔州府奉节县人氏，初官长阳令，卒于任，遂家焉。世为长阳沿头溪人。曾祖讳思伦，妣陈氏。祖讳世智，字曰知，妣邓氏。考讳钰，字子坚，妣谢氏，又郑氏。祖若考，咸积学不遇。
君名敦濂，字道明，号愚泉。年二十有二入县学[10]，同治七年补廪膳生，乡试屡荐不售，前巡宪蒋[11]调赴江汉[12]肆业。光绪十五年始得恩贡[13]生，就州判[14]职。呜呼，君之不第，信时运为之，而文章无权耶？君生而颖悟，文甚利场屋，自食饩[15]后，授徒为业，从游日众。每岁科试，生徒入学者常数十人，有登拔萃科者[16]，声名充溢乎学者之口耳，下至市人驺役，无不知有先生。於戏[17]，可谓盛也已！君为文赋诗，操笔立就，日成数十艺。中年以还，乃更喜方望溪[18]之文，则又赫然以古文雄视一代矣。君为时文长于言理，故古文于望溪为近。望溪常欲以程朱之理为韩柳之文而不能。未竟之志，殆以待君耶！君异日之所至，今岂可定也欤哉？
君之以恩贡生就州判职也，年未五十，岂遂不可以出而行其所学，而遽忍忘世哉？何其自状以后心事，则云老将至矣？宦情已疏，惟于讲舍之侧筑室三间，题曰“容安”。就其旁拓地三弓，莳[19]花种竹，课儿辈以楹书[20]，而事业功名无系于怀矣。是岂君之初心哉！殆以州判位卑，得缺又难，不能大行其志。曷若不事王侯，高卧林泉，生徒济济，乡里钦服之为愈也！使假君斧柯[21]，授以令长[22]之职，君未尝不乐行其道。天既靳[23]其科名，君又不屑小试，惜也，其遂隐矣。高人出处，夫岂凡庸所能妄拟耶？君容貌辞气直率朴实，不为新奇可喜之论，朋从戏谑语不必有意。论事，则方厉不屈，不必自修饰而庄严，品正出以自然。故接君威仪辞气之雅，必叹其人如其文。不识君者，但读其文，亦可想见其人。
配程孺人，同县宏炳公之长女也，性明敏端肃。君半生未尝家食[24]，事畜[25]皆孺人任之。孝无间言，训子有方。君以授徒起家，先贫后富，孺人处之怡然。其德其才，其易几乎？孺人生道光二十三年癸卯岁七月二十五日，卒于光绪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日，享年五十一岁，葬于泉溪王氏之阡[26]。子六：长孝楷；次孝模，武生；次孝矩，业儒；孝杞，早殇；孝槐、孝棻，俱业儒。
君生于道光二十四年甲辰，岁令[27]五十有二。古人生圹志铭[28]，皆作于衰颓之后。今君尚如其壮年也，品定学成，故可勒诸珉石[29]。
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年秋七月，候选训导[30]、子润弟张荣泽拜撰。
注释
1.生圹：生前营造的墓穴。
2.王君愚泉：张荣泽的好友王敦濂。王敦濂（1843—？），庠名道明，号愚泉，长阳三渔冲人。晚清恩贡生，长阳著名塾师。有《祭妻程孺人文》《杨府振邦公暨李儒人墓志》等文章传世。
3.仲子：王愚泉次子王孝模。民国二十年《王氏宗谱》卷七：“敦濂次子孝模，清武庠生。”
4.宝其荣名：保得声名。是“荣名以为宝”的活用。出自汉代五言诗《回车驾言迈》（作者不详）：“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5.阡：通往坟墓的道路。
6.幽宫：谓坟墓。
7.豫：同“预”。
8.潜德：谓不为人知的美德。
9.摅（shū）：意同抒发：发表或表示出来。
10.县学：长阳县儒学，明清时期长阳官方设立的县内最高学府。
11.巡宪蒋：巡宪，指巡抚。查宣统《湖北通志》，有清一代，湖北无蒋姓巡抚，清同治七年时，湖北巡抚为郭柏荫（字远堂，候官人）。此处姓氏恐有误，待考。
12.江汉书院：明代湖广提学葛寅亮主持创办，原址在武昌文昌门内。清顺治年间定为直省书院，迁至忠孝门内巡道岭（今粮道街武汉中学处）。其后，屡经增修扩建。咸丰三年（1853年）太平军占领武昌时被毁。同治元年（1862年），湖广总督官文与邑绅陈庆溥集资重建。书院课程内容主要是“四书”、“五经”和宋明先儒著作。张之洞任湖北学政时，到各府主持考试，将各府诸生才学优秀者送江汉书院肄业，除筹给膏火费外，还捐购经史书籍庚置院中，以便学生们能育习研摩，专务实学。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张之洞任湖广总督，对书院进行改章，除传统课程外，又增设天文、地理、算学、兵法等科目。书院分教习多由经心书院分教兼任。1902年，江汉书院并入经心书院，改为勤成学堂。
13．恩贡：明清两代凡遇国家庆典或颁布登极诏书，即根据当年各省府、州、县学岁贡常额，加贡一次，正贡作为恩贡，次贡作为岁贡。
14.州判：清朝知州的佐官。属于直隶州的，相当于同知；属于散州的，则与州判分掌粮务、水利、海防、巡捕诸事，均从七品官。
15.食饩（xì）：明清时经考试取得廪生资格的生员享受廪膳补贴。
16.登拔萃科者：王愚泉学生李焕甲（红六军参谋长李子骏之父），为光绪乙酉拔贡。拔萃科，即拔贡。
17.於（wū）戏（hū）：感叹词。可独立成句，表示赞美、称颂或感叹。可译为“啊”、“呀”、“唉呀”等。
18.方望溪：即清代散文家方苞。方苞（1668年—1749年），字灵皋，亦字凤九，晚年号望溪，亦号南山牧叟，江南桐城（今安徽省桐城市）人。方苞为学以程、朱为宗，提倡写古文要重“义法”，追求道与文并重。他以简严精实的文风，在“义法”理论指导下，把古文写得清新雅洁、自然流畅，并富有极强的感染力，在清初文坛独树一帜。方苞的思想在后世发展出了“桐城派”散文，方苞也因此与姚鼐、刘大櫆合称桐城三祖。著有《方望溪先生全集》。
19.莳（shì）：栽种。
20.楹书：遗言﹑遗书。
21.斧柯：斧把。比喻权力。
22.令长：秦汉时治万户以上县者为令，不足万户者为长。后因以“令长”泛指一县长官。
23.靳：不肯给予；吝惜。
24.家食：家中之食。此指王愚泉常年在外，很少回家。
25.事畜：“仰事俯畜”的省略语，意思是上要侍奉父母，下要养活妻儿。泛指维持一家生活。出自《孟子·梁惠王上》：“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
26.泉溪王氏之阡：王氏夫妇墓，原在今长阳教育园区高中部（即新一中）东门院墙外，今墓封土及碑均不存。
27.岁令：岁时。李清照《打马赋》：“岁令云徂，卢或可呼。”此代指年龄。
28.志铭：即墓志铭。中国古代墓志，一般由刻有文字的志盖与志石组成，埋于墓中。墓志铭书刻于志石上，由志和铭两部分组成。志多用散文撰写，叙述逝者的姓名、籍贯、生平事略；铭则用韵文概括全篇，主要是对逝者一生的评价。但也有只有志或只有铭的。可以是自己生前写的，也可以是别人写的。
29.珉石：似玉的美石。
30.候选训导：清制，内自郎中，外自道员以下官员，凡初由考试或捐纳出身，及原官因故开缺依例起复，皆须赴吏部报到，开具覆历，呈送保结。吏部查验属实，允许登记后，听候依法选用，称候选。训导为中国古代文官官职名，教职，清代位阶为从八品。在府和直隶州学，训导为府教授或州学正的佐官；在县和散州，训导一般为教谕的佐官，如该州县无教谕，则为儒学长官。候选训导，指的是已具有官员身份、训导官阶、等候吏部铨用的人。
（向家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