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鸡母溪
没有一个冬天不会过去,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但今年的春天显然是奢侈品。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汹汹疫情,让所有人被迫在家“禁足”多月,日日念春不见春。所幸天佑中华,在白衣天使的守卫和大家齐心协力的配合下,危险关头已经渡过,社会终归恢复往日的安宁。人们终于可以抓住春天的尾巴,走出户外,好好感受这万物复苏的时节——虽然还得戴着口罩。我也得以在三个月后,由鸡母溪,开启了2020年的访古之旅。
图片来自2008年《琅琊胥氏家谱·长阳支系》
鸡母溪是一条清江支流小溪的溪名,也是这条溪上游一个自然村名,它们均属于长阳东南磨市镇多宝寺村,与县城仅一江一山之隔。鸡母溪流域清溪纵横,风光绮丽,所谓“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就是指的这种地方。其上游的的鸡母溪自然村,也是一个古村落。据《琅琊胥氏家谱·长阳支系》记载,约在明代正德年间,长阳胥氏的始祖胥弘春、祖妣高氏由江西迁至此地居住,初迁之时这里原始荒芜,条件艰苦,夫妻二人寄住于一处岩屋,后来这处岩屋被命名为“胥家岩屋”。到第二代胥家人搬到溪中游的松树包居住以后,金姓人又在这里开基落业。今天这里居住的多数是金姓人。
鸡母溪边的金氏先祖四柱三排大墓,墓前环绕四颗古桂花树,传说很有灵性。(向家舟摄)
与我同行的黄明财老人年过古稀,他的中学同学金长达、杨尚敏夫妇的家就在鸡母溪。去年腊月,黄老转给我一张鸡母溪上游清代修路纪念碑的照片,说是他的这位金同学拍的。又转给我一张土地庙的照片,说是前年老同学新居落成时来作客后,由鸡母溪步行返回县城途中拍摄。由此,我便与黄老约定,今年正月便到鸡母溪一探究竟。没想到因为疫情的关系,从正月拖到了农历三月。上周六晚上,黄老向他的两位同学通过电话问到了修路碑的位置。我们决定由叹气沟出发,顺着明清时期长阳至湖南古道,先访古碑,再由鸡母溪翻越土地垴,探访那座土地庙。
湘鄂古道边的鸡母溪土地湾修路纪念碑(向家舟摄)
第二天上午,当我们抵达花桥村罗家坪,接近鸡母溪地盘的时候,老黄突然接到了杨尚敏老人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问我们到了哪里?原来,夫妇二人为了接待我们,特意一大早就让女儿、女婿开车,把两老从宜昌儿子家接回了老家,老人的女婿此刻正在为我们准备午餐,而两老正沿着小路相向而来,陪我们考察古碑。我不禁为两位老人的热情所感动,也感慨他们三人五十多年的同学情谊不是一般地深厚。
由罗家坪东侧下山,沿着几百年来人来人往的石阶路,我们很快发现了金老拍的那座修路纪念碑边。不一会,夫妇俩也赶到了这里。这座纪念碑立于清代同治六年(1867年),距今153年历史,与我之前探访的罗家坪柏大仙、乌钵池等处修路碑刻一样,是这条湘鄂古道历史的见证。如同许多古道一样,这条古道在旧时也是分段维护管理的。如这座碑,记载的是同治六年时维修“土地湾”一段石阶山路,以当地居民为主的捐款人员名单。当年领修这段路的人名叫金仕超,山主名叫金久远,金老说这都是他们金家的先辈人。金仕超和金久远是捐款最多的人,各捐1000文,以当时的币值和物价来说,他们做的贡献实在不小。类似许多修路碑刻一样,这座碑的碑首题额,为“永垂不朽”,我觉得这对像金仕超、金久远这些有着善行义举的先民来说,是恰如其分的。
干柴土地(向家舟摄)
我测量并拓碑后,一行人沿着一段陡峭但相对宽敞的石台阶往鸡母溪自然村方向走去。途中经过一个柴垛,金老夫妇介绍说,这里叫“干柴土地”,过去这里有一座土地庙,人们经过这里就会放一把柴,久而久之,这里的柴就越码越高。今天这里的庙早已被人毁掉了,但人们堆柴的习惯还是相沿至今。这里的小地名叫“土地湾”,大概也是源自这座土地庙。
鸡母溪上游(向家舟摄)
当最陡的山路走完,地形平坦开阔起来,鸡母溪清澈的溪水、两岸的兰草、乡村公路的尽头都映入眼帘。杨尚敏老人说,这里是多宝寺村饮用水的取水点。我捧了一把溪水到嘴里,尝起来确实清冽甘甜。在现在的这个时代,还能放心的享受大自然赐予的泉水,大概只有在鸡母溪这样没有被工厂、牲畜养殖所污染的地方了。我回首向西,认为鸡母溪的主源应该是西边修路碑所在的沟壑,但杨老却告诉我是来自北边的清江河。她说,现在看到的溪水是从鸡母溪北山上的洞里伏流而出的。据以前的老人讲,古时候下大雨的时候,从这个洞里冲出了“桡片”。所谓桡片,就是木船的桨叶。那不是从清江河里流来的吗?如果这个传说属实,鸡母溪源头一定通过地下溶洞与清江相连。
鸡母溪杨氏古民居(向家舟摄)
顺着新硬化的乡村公路下行约1.5公里,我们抵达金老夫妇位于鸡母溪边新建的宅院。院子干净宽敞,角落里铺上了草坪,栽植着各种树木花卉。二层小楼中西合璧,地中海式外观,简中式的装修,房间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是这些年来物质和精神都富裕起来的长阳农家的一个代表。金老说,他们年轻的时候离开老家工作,便卖掉了这里的老房子,后来在多宝寺水泥厂建设的新居,也因为工作关系卖掉了。现在上了年纪,有落叶归根之感,于是趁着还能在农村建房,便在儿子、女儿们的支持下,建起了这座新院。金老指着他家以西不远处告诉我,那是规划中的长阳龙舟坪到宜都五眼泉一级公路纱帽山隧洞出口,这条公路还将经过他门口。以后,从他家到县城,可能也就3公里之近。照这样说,也许我们现在看到的宁静村落,数年后就是热闹的街市,也为未可知。
鸭子和鹅在鸡母溪支流里嬉戏(向家舟摄)
金老的女儿、女婿忙了一个上午,为我们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我们这时也不便再继续客套,欣然接受午餐款待。主菜土鸡火锅的原材料母鸡,是金老女婿邓先生专程到邻居家买来的。在鸡母溪边吃鸡母,这算是佳话和巧合。从疫情以来,这是我吃过最丰盛的一餐饭。这些年来,我们家像县城许多家庭一样,基于春节期间市场物资充足、购买自有的既有认识,不再在腊月储备大量食材。没想到,突如其来的疫情颠覆了我们的常识。由于疫情期间大家不能前往市场自有购买,而得麻烦志愿者代购,大家往往也就尽量能不吃就不吃。再者据我所知,因为这场“国难”,能有心情大吃大喝的人,是少之又少,几乎没有。这对于健康生活乃至于减肥固然是好事,但对于习惯了热闹过年和年节招待亲友的中国人、长阳人来说,也是有遗憾的。然而回过头想,我们作为能活过来的人,跟那些牺牲的抗疫英雄和无辜同胞相比,这点遗憾又算的了什么?我们今年没过好年,明年还可以再过。而有的人再也过不了,有的家庭永远无法团圆了。惟愿逝者安息,悲情不再!
笔者和单位退休干部李道泉先生辨认土地庙铭文(黄明财摄)
饭后,金老女儿、女婿开车返回县城,热情邀请我们上车一同返回。因为还有考察土地庙的计划,我们必须沿着鸡母溪往龙舟坪方向另一条古道徒步爬山前往,因此谢绝了他们的好意。而金老顾不上休息,坚持陪同我们前往。我们沿溪上溯,大约走了500米山路,就到了这座土地庙。这条路过去是县城江南何家坪到磨市的大路,现在因为少有人行,林木茂密,显得格外阴森。土地庙坐落于溪边不远处一块大石头前,建于清代嘉庆九年(1804年)三月初四,算得上长阳境内现存历史较早、保存完好的一座土地庙。庙建于石头砌成的石台上,通高1.12米,长0.72米,宽0.62米。庙门额上题刻“一方清泰”四个大字,左侧纵刻修立时间,右侧纵刻修建人员姓名,由于代远年湮,部分文字风化,大概可辨认为“信士弟子张应沼、孙大远”。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庙旁栽植的古桂花树,大概直径60公分,高达10余米,根系深厚,主干粗壮,树荫覆盖周围50平方米以上,树龄大概和古庙年龄不相上下。想必在秋季,这里定是香气馥郁,迷脾芬芳。
行走在土地垴古道上(黄明财摄)
看完古庙,趁着天色未晚,我们告别金老,匆匆在密林间穿行,气喘吁吁地一溜烟爬上了何家坪村土地垴,又从土地垴直下清江,由宗家湾码头渡江回家。早上七点半出发,回到县城已是六点半。自去年常利用周末访古以来,我们每次皆是如此,没有最晚回家,只有更晚回家。但这种事情,苦中作乐,苦中有乐,只有个中人才能体会。
在有生之年,在这一方乡土多走走,多看看,增长一些见闻,乃至于能为挖掘地方历史文化做一些事情,我觉得这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幸运的是,从我16岁开始田野调查,至今20年来,总能遇到像金老夫妇这样热情的老乡给予无尽的帮助和热情的款待,这是对我个人的深情厚谊,也是他们眷恋故土的桑梓之情。记得土地庙分别的时候,金老对我们说:“你们搞的是很有意义的事。”我觉得这是对我今后最大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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