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琏:豪门叛女,两代人的歧路悲歌,潜伏在陈布雷身边的特工女儿
1948年11月14日清晨,南京城内寒意料峭,这座还在沉睡中的城市,不久便被报童们的喧闹声给彻底吵醒了。
这一天,街头上的报童们都卯足了劲儿,大声吆喝着《中央日报》上的一则爆炸性新闻——总统府国策顾问、代理中央政治委员会秘书长陈布雷,因心脏病突发逝世,享年59岁。
陈布雷
作为蒋介石的笔杆子、核心决策圈内的幕僚长,前几天还正常地出现在国府各项活动当中,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结合当下糟烂的时局,辽沈会战失利、徐蚌会战(即淮海战役)前途渺茫,国府如今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此时,作为蒋家王朝舆论导师、文胆的陈布雷突然弃世,这让许多人都不由地纷纷议论、猜测起来。
“从未听闻布雷先生有何致命疾病,为何会猝然离世?”
“东北、华北都吃了败仗,如今蒋家这半壁江山,恐怕是难保住了,陈老夫子也是看透了局势,绝望之极,才走上了绝路的吧。”
在众多猜测、传言当中,有一则传言在私底下传播甚广,那就是:
面对蒋家王朝即将崩溃的颓势,陈布雷犯颜直谏,希望四大家族能够出尽财物,拿出五亿美金,挽救党国于危亡。
四大家族
这可就一下子戳中了蒋介石的痛点,他不仅勃然大怒,还重重地扇了陈布雷一耳光,训斥他“教子无方,自己女儿、儿子都跑到共产党那边去了”。
时局的不可挽回、蒋介石的当众羞辱、以及子女的歧路选择,最终压垮了向来标榜“忠于党国”的陈布雷,使得这位蒋家王朝的铁笔圣手,最终走上了殉道的绝路。
陈琏
而这里面,那个被蒋介石斥责为跑到共产党那边的女儿,就是陈布雷的小女儿——陈琏。
可怜的身世
宣统元年,20岁的陈训恩(后改名陈布雷)迎娶了恩师杨逊斋的女儿—杨宏农(品仙)为妻。
浙江余姚官桥良七房陈布雷故居村口
虽然两人属于包办婚姻,但出身书香门第的杨氏,性格温婉,知书达理,夫妻两人的婚后生活非常恩爱。结婚十载,杨氏陆续为陈布雷诞下了三男一女。
陈琏是陈布雷和杨宏农的第五个孩子,1919年农历八月十日,陈琏降生于浙江慈溪县西乡叶家站官桥陈府之中。
与大多新生婴孩所受的待遇不同,迎接小陈琏的并不是父母、亲朋的期盼、呵护与祝福,而是一次险之又险的生死考验。
母亲杨氏在生下陈琏之后,便因为身体虚亏,血崩晕厥过去。虽经医生多方抢救,却始终高烧不止,缠绵数日之后,最终撒手人寰。
杨宏农
痛失爱妻,猝不及防地沉重打击,让陈布雷委实难以承受。
他看着病床上那个永远离开了自己的女人,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一时如魔怔般,静静地坐在妻子床前,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摇篮里的小陈琏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唤醒了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陈布雷。
他听着这一声紧似一声的哭喊,仿佛催命一般,不由地心头莫名烦躁,一股难以按捺的怒火顿时升腾了起来。
陈布雷红着眼,几步走到摇篮跟前,大声怒喝道:
“都是你这个孽障,害了你的母亲!”
怒火冲昏头脑的陈布雷猛地抓起婴孩儿便往痰盂里塞,想要溺毙这个罪魁祸首。
眼看小陈琏就要被父亲给弄死,在外面听到声响的陈布雷岳母与五妹闻声赶紧推门而入,过来阻拦。
惊慌失措的陈布雷一看难以溺毙手中的婴孩儿,便几步抢到窗前,将手中的婴孩儿狠狠丢出窗外,将其摔了下去。
陈布雷在丢出女儿之后,脑袋一片空白,旋即崩溃地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说着胡话:“岳母,我,我……”
“作孽呀!”窗户那么高,孩子才刚出生几天,丢下去肯定没命了,陈布雷的岳母捂着心口,唉声叹气着。
陈布雷故居庭院
正在这时,孩子的哭声却又从窗外传了过来。
惊喜的岳母赶紧走到窗前,这才发现,原来孩子并没有坠落到地面石板之上,而是掉在了天井的篾棚架顶。这个可怜的小生命,就这样,险之又险、非常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天可怜见,”岳母赶紧招呼着人们将小陈琏救了下来,然后一把抱住了她,老泪纵横。
“以后,就让我来养她吧。”
看着依然心有不甘的女婿,陈布雷的岳母决定,亲自抚养这个刚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
而对于这个大难不死、身世可怜的孩子,大家都同情地称她为“怜儿”。
倔强地生长
小陈琏就这样被外婆抱回了慈城老家,一般来讲,老人养孩子的话,对小孩儿往往会非常宠溺。
陈琏的外婆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自己爱女的遗孤,身世又如此可怜。因此,外婆在抚养陈琏的日子里,对她是千依百顺,呵护非常。
民国时期的慈城老照片
小陈琏在外婆的精心抚养之下,渐渐长大,在她的这段童年记忆当中,每天都充满了快乐。
盛夏之时,和一大帮表兄妹们一起,在田野里抓蚂蚱、捕蝴蝶;农忙季节,在农田的河里面捉鱼、找黄鳝;入夜之后,躺在外婆怀里缠着她讲故事。
小陈琏就这样无忧无虑地成长着,直到六岁的那一年,外婆把她叫到跟前,怀着万千不舍,告诉她:
“外婆老了,陪不了你一辈子,你应该去上海,回到你父亲的身边。”
不久,小陈琏便随着姑姑一起,来到了陌生的大上海。
民国时期的上海
在这里,陈琏第一次见到了车水马龙的街道,第一次见到鳞次栉比的商舍店铺,也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跟自己有着血缘关系,传说中的爸爸——陈布雷。
此时的陈布雷正担任着上海《商报》的编辑主任,当初来到上海不久,他就又娶了一个贤淑的女人——王允默。
陈布雷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感慨万千,这个孩子遗传了她妈妈的容貌,从她的身上,陈布雷仿佛又看到了前妻杨宏农的影子,一股久违的温暖顿时袭上心头。
陈布雷蹲下身,将女儿缓缓抱起,内心愧疚不已。当年,正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差点儿毁掉了眼前这个可怜、无辜的女儿。
“怜儿,快叫爸爸呀。”姑姑在一旁提醒着陈琏。
可陈琏只是睁大双眼,盯着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不喊阿爸,对于陈布雷让她喊王允默阿姆,也没理会。
她像是一只高度戒备的小刺猬,对眼前的这个陌生环境,充满了提防。
“唉,孩子太小,长大就好了,就好了。”陈布雷亲了亲女儿的面颊,愧疚地哽咽道。
就这样 ,小陈琏留在了这个家里,此时的陈家除了陈布雷和王允默之外,还有陈琏同母的四个兄姐,以及王允默所生的一个男孩儿。
王允默很贤淑,对于这个刚来不久的孩子格外照顾,为了让怜儿尽快适应这里,并及早入校学习。她亲自教怜儿识字、描红、写大字、背古诗、并帮她改掉了浓重的土乡音。
在慢慢彼此熟悉之后,王允默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孩,却有着异常倔强的性格。
平时自己管教家里的孩子,对方都能老老实实地改正,但怜儿不行,她撅着嘴、梗着脖子,那股就是不服的样子,让自己感到既愤怒又无奈。
陈布雷与小儿子
每每王允默和陈布雷谈起怜儿的情况,陈布雷都无奈地苦笑着劝道:
“怜儿这几年受苦了,还是太小了呀。”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这个平日里严肃的男主人,对小女儿的偏袒。
“你呀,太惯着怜儿了,这样对她也不好。”这也成了王允默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无奈的妥协。
后来,怜儿到了上学的年纪,陈布雷给她起了一个正式的名字——陈琏。
“琏谐音怜,古之祭器,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为你而死的母亲。”
陈布雷轻抚着女儿的长发,眼前又浮现出了杨氏的影子,感慨地说道。
陈琏看着泪眼婆娑的父亲,点了点头。
对于自己小时候的那段经历,自己也曾听外婆说过,当初她还怪过父亲心好狠毒。
而她来上海的这些年,也从未提起此事,母亲的死成为了父女俩之间,一直不敢触碰的伤疤。
此刻,长大了的陈琏,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可怜,当初他一定很爱自己的母亲,而自己也确实没理由再恨他了。
革命萌芽
在随后的日子里,陈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陈布雷的文采被蒋介石看中,并最终进入了国民党高层的圈子当中,陈家也成为了国民政府之内一颗冉冉升起的新贵。
国民党的铁笔圣手陈布雷
虽然陈布雷的仕途顺风顺水,但他骨子里还是一个传统的文人,在他的思想里面,女孩子们不用接受太多教育,今后本本分分就好。
因此在父亲的期望之下,陈琏和姐姐陈琇考入了幼儿师范学校,但不久陈琏便发现,自己真的不喜欢这一行。
随后她向父亲提出,自己不想上幼师,要改上高中,以后还要上大学。
虽然陈布雷此时已经是浙江省教育厅厅长,但他平日里为官清廉,除了薪酬之外,也没有其他进项,家里又要供着这么多人开销用度,确实捉襟见肘。
一旁的王允默见丈夫不好开口,便对陈琏说:
“你爸爸供不起你念高中,家贫无奈进杭师,师范不收学费,还管吃饭,家里兄弟多,你也该懂事了,阿爸是个穷秀才,没有其他收入,这么多孩子上学......”
然而,任凭陈布雷、王允默怎么说,陈琏就是不松口,最后她倔强地说道:
“上大学我可以考公费,反正,我要转学考杭高。”
最终,陈琏通过自身的努力,考入了杭高公费生的行列当中,这让陈布雷在感慨女儿长大管不了了的同时,也为自己女儿能够凭借自身实力进入杭高,感到了一丝骄傲。
欢送陈布雷离任教育厅长合影(右三为陈布雷)
在杭高的日子里,陈琏接触到了大量的先进革命思想。
学校里的年轻学生,大多都是爱国热血青年,大家经常下课后聚集在一起,共同讨论、交流对国家、民族的前途、看法,每每谈到慷慨激昂之处,人们便忍不住高歌起当年最流行的《毕业歌》;
“听吧,满耳都是大众的嗟伤,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与此同时,陈家家中思想进步的五婶、七叔,也时常在亲戚间相互走动之际,给这个对外界充满好奇的姑娘,带来一些进步的书籍阅读。
这些影响,让年轻的陈琏,对这个国家、民族的看法,开始逐渐转变,也为她日后接受革命思想的种子,开辟了一片适合播洒的优良沃土。
加入共产党
1937年,南京沦陷,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原本打算留在浙东参加抗日救亡运动的陈琏,经不住父亲的多次劝阻、亲朋的反复游说,最终跟随父亲踏上了前往重庆的行程,随后,陈琏进入国立二中女生部学习。
国立二中
在重庆大后方的这段时间,民族危亡感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救国,成为了每一位年轻人心头最汹涌的渴望。
如何救国,成为了一个难以绕过的话题,很多年轻人都对之认真思考过,也包括此时的陈琏。
这段时期,陈琏积极参加学校的抗日救亡活动,在与大家讨论交流当中,了解到国民党政府的黑暗、腐朽与没落。一些官员甚至利用抗战,大发国难财,这让陈琏气愤之余,也为父亲为这样一个政府劳心卖命,感到深深的不值。
抗战照片
同时自己的父亲身居国民党最高决策层,这样的家庭出身,也让陈琏身边的同学们不由与她产生了一丝隔阂,令她倍感失落。
自己不愿意和这样一辆腐朽的“马车”绑在一起,它终究会驶向毁灭,而自己却要寻求新生。
屠格涅夫
这段日子里,陈琏接触到不少俄国革命作家的作品,其中屠格涅夫的一首诗,令她触动颇深,这首诗叫《门槛》:
浓雾里吹着带雪的风,从那建筑的深处透出一股寒气,同时还有一个缓慢、重浊的声音问着:“啊,你想跨进这门槛来作什么?你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你?”
“我知道。”女郎这样回答。
“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轻视、侮辱、监狱、疾病,甚至于死亡。”
“我知道。”
“跟人们的疏远,完全的孤独。”
“我知道,我准备好了。我愿意忍受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打击。
......
“进来吧。”
女郎跨进了门槛。一幅厚帘子立刻放下来。
“傻瓜!”有人在后面嘲骂。
“一个圣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这一声回答。
我也要做一个跨过门槛的人,陈琏在心底暗暗对自己说。
这位思想进步、喜欢革命诗歌的女生,不久便被校内的一位老师发现了,这位老师名叫钱澄宇,是一名中共党员。
发展陈布雷的女儿入党,这个想法让人觉得不思议,毕竟陈布雷可是国民党顶级高层人物之一,刚开始钱澄宇也认为困难很大,而且陈琏思想虽然靠近革命,但她的意志到底有多坚定?尚未可知,或许她也只是一时冲动。
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陈琏是个心地善良,充满爱国热忱之心的好姑娘,是值得信赖的同志。于是通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接触,钱澄宇最终决定秘密介绍陈琏入党。
陈布雷的女儿竟然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陈琏的出身立即引起了中共高层的注意,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她所接触的都是国民党最核心的人员和消息。
因此,当陈琏加入共产党后,想要和其他进步青年一样,前往革命圣地延安之时,一个人匆匆赶到了车站,将她从车上拉了下来。
在重庆的邓颖超和周恩来
这个人便是邓颖超,邓大姐当时拉着陈琏的手劝她:
“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你如果去了延安,你父亲陈布雷先生问我们要人,我们怎么办?我们只能请你再回重庆。陈琏啊,你既然已经加入了党,就要以大局为重,留在大后方,也有许多工作可做,免得你父亲为你焦虑。”
就这样,原本一腔热血、兴高采烈,打着要去浙东参加阵地服务团旗号准备溜到延安的陈琏,最后偃旗息鼓、静悄悄地回到家中,继续起自己的学业。
随后陈琏进入了昆明西南联大,在这里她遇到了自己一生的挚爱——袁永熙。
寻女启事
在昆明西南联大学习期间,党组织给陈琏安排了秘密上线——袁永熙,袁永熙也是一位官宦家庭出身的革命青年,其大姑父是“盛京将军”赵尔巽之子,二姑夫是徐世昌之子,父亲是营口海关负责人,可谓是一位众星拱月、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儿。
陈琏与联大同学(右三为陈琏)
和陈琏一样,被革命思想熏陶的袁永熙也背离了自己的家庭,他从旧官僚的门槛里跨了出来,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成为了陈琏的上线。
多少年后,袁永熙依然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陈琏的那一刻:
她是那么的朴素,一身蓝布旗袍,一双青布鞋,齐耳秀发衬托着一张丰满的脸,文静而深沉的目光中,不但透出灵气,而且富有哲理,朴素而平易,却又如此光彩照人。
袁永熙当时问陈琏:“你为什么要加入共产党?”
“要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陈琏目光坚定地答道,就像是一名决然的女战士。
在后来的日子里,陈琏和袁永熙在联大一起潜伏了下来,成为了隐蔽战线里的亲密同志。
国立西南联大
1941年,“皖南事变”爆发,周恩来为《新华日报》写的“千古奇冤,皖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传入昆明校园之后,联大内的进步学生、教员们愤慨不已,纷纷抗议。与此同时,省工委紧急通知昆明地下党组织,国民党特务头子康泽带着黑名单要来昆明大抓捕,要求进步党员群众尽快撤离。
陈琏和袁永熙等人遵照组织命令,离开联大,隐蔽在了昆明附近的一个农村。
不久,在重庆中央大学读书的姐姐陈琇收到了妹妹的一封来信:
“姐姐,再会了,我去的地方是山区,我们也许永远也见不着了。不要为我烦恼,多保重自己。我自己也会留心,你放心,相信我,相信你的怜妹,不是随便给自己选择道路的,这条道路虽然会很艰辛,但是为了祖国的自由,我没有别的话说。”
陈琇赶紧将信交给自己的父亲,陈布雷看着信,捧着信的手不由地抖了起来,他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孩子们参与政治,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不仅投身其中,还跟共产党扯上了关系。
这让陈布雷很纠结,他觉得,女儿十有八九是去了延安,自己是国民党的舆论喉舌,而女儿却跑到延安追求革命,外人知道了,该怎么说,又对国民党该怎么评价?
抗战时期的革命圣地——延安
不敢声张的陈布雷悄悄找到了自己的外甥翁泽永,翁泽永是郭沫若的秘书,跟中共那边能说得着话,让他帮忙打听一下,自己的怜儿,到底去哪儿了。
随后,周恩来得知了此事,便让延安方面马上查了一下,结果对方回电,陈琏没有到延安。周恩来沉吟片刻,分析道:
“如果不是在前方,一种可能是隐蔽起来了,也有可能被特务绑架了,还是在大后方近,再找找吧。”
得知女儿没有去延安,而且是周恩来亲自帮忙过问,陈布雷非常激动,连声感谢道: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不久,在邓颖超的帮助之下,陈琏的潜伏地方最终被打听到了。考虑到知识分子在农村潜伏容易暴露,邓颖超建议,还是让陈琏回到他父亲那里,让她接近陈布雷,用进步思想影响、改造这位国民党高层人物。
相别一年,女儿终于回来,这让陈布雷感到非常开心,他不仅让家里多做了几道小菜,为女儿接风,还拉着女儿,看了又看,“外面受苦了吧,你看你,都晒黑了不少。”
对于女儿,陈布雷曾说过,你们年轻人要求进步,我不管,也管不着,但看在我现在为国府做事的特殊性,希望你不要明面上跟我对着干。
这是陈布雷的底线,因此,陈琏这次虽然离家出走,因为没有闹得满城风雨,所以陈布雷并没有责怪女儿。只是两人吃过饭后,提及国事之时,陈布雷依然强调,不让陈琏涉及政治,而陈琏却对时局腐败的痛心疾首,让陈布雷感到无奈的同时,也是非常压抑。
“在家里就不要谈政治了吧。”最终陈布雷用回避,结束了两人的这次谈话。
走到了一起
遵照邓大姐的指示,陈琏回到家中之后,变得没有先前那么激进了,她整天埋首在学习之中,在公开场合也很少再谈政治,“隐蔽精干、积蓄力量、长期潜伏、以待时机! ”这几句话,在她心头牢牢谨。
虽然陈布雷不敢肯定女儿加没加入共产党,但女儿左倾的思想,自己还是看得出来的。他想让自己的这个女儿远离政治,用他的话来说,政治是肮脏的,自己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因此孩子们说什么也不能再陷其中了。
抗战时期的陈布雷
陈布雷劝陈琏像他哥哥们一样,踏踏实实学一些技术,但陈琏却觉得,年轻人爱国,无可厚非,而且这也是时代赋予他们这一代人的责任。
两人又从爱国开始争论起来,陈布雷希望女儿的爱国也不要走到反对政府的路上,而陈琏则趁机告诉父亲,四大家族是如何如何大发国难财,孔祥熙等人任凭前先吃紧,却在大后方纸醉金迷。
这一次,陈布雷破天荒地没有打断女儿的揭露,他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即便身在高位,也是深深地爱着这个国家。但如今连自己女儿都能看出这个政府是烂透了,自己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陈布雷深深地吸了口烟,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琏轻轻给父亲捶着背:
“阿爸,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一定保持清白家风,但是也决不能同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女儿的话让陈布雷内心一阵刺痛,烟头一哆嗦,掉在了地上.....
陈布雷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
“与怜儿谈思想甚详,父女之间见解始终不能一致。”
陈布雷正愁着女儿的思想,却没有料到,女儿的婚事竟然也快要临近了。在昆明联大上学期间,陈琏和袁永熙密切合作,在潜伏山区之时,两人也共同鼓励帮助,时间长了,两个年轻人之间,摩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抗战胜利之后,袁永熙在带领陈琏去北平工作期间,向陈琏表达了爱意,并希望两人能够结为革命伴侣,最终他们的请求得到了组织上的批准。原本陈琏想要婚礼一切从简,但组织上考虑到她是陈布雷的女儿,主张办得得体体面,这样两人以后就可以靠着陈布雷的身份、社会关系,为组织上开展工作,提供便利和帮助。
1947年夏,在陈琏和袁永熙结婚前一个月,陈琏才给父亲写信,告诉了自己要结婚的事情,信里夹了一张袁永熙的照片。
收到信后的陈布雷除了大感意外之外,还对这个叫袁永熙的青年感到了深深地不安,自己姑娘那么左的思想,找的人不会是共产党吧?
为此他赶紧拜托北平市副市长张伯瑾,让他帮忙查一查自己这个女婿,张伯瑾找了西南联大的几个教授了解了一番情况,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袁永熙是个正派有才的青年,就是思想有些左。
张伯瑾
“有些左就有些左吧,怜儿找的人自然是左的,左的青年一般比较正派,只要不是共产党就好。”
陈布雷收到信后,长长叹了口气,在怜儿婚事上,他最终也同意了。
1947年8月,陈琏和袁永熙在北平六国饭店豪华大厅里,举办了隆重的结婚典礼,因为是陈布雷的女儿结婚,北平各界要人纷纷参加,北平市副市长亲自前来恭贺。这些国民党军政要员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的这对接受大家祝福的新人,竟然是自己天天喊着要杀、要抓的共产党员。
陈、袁婚礼
按照组织上的安排,通过这次婚礼,袁永熙、陈琏以后可以利用陈布雷的身份,在北平关系网方面,打开一个新的局面。然而,谁都没有料到,仅仅过了一个月,两个人就出事了。
被捕入狱
1947年9月24日晚,陈琏和袁永熙在北平东城棉花胡同的房子内,正在和职业青年支部的支委邢福津,同时清华大学党支部书记陈彰远也来此汇报“民主青年同盟”工作。
几人正在商谈之际,突然特务破门 而入,将几人强行带走,关入了监牢之内。陈布雷的女儿、女婿被逮捕的消息迅速传开,但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快就暴露了,也令当时的党组织非常困惑。
后来人们才弄清楚,原来先前北平地下党部分组织被破坏,因情报电台被破坏,隐蔽在北平的部分同志被捕,敌人从田冲身上搜到了袁永熙的名片,便顺着名片上的位置,抓捕而来。
在狱中,陈琏、袁永熙夫妇被敌人提审数次,问他们到底是不是共产党,怎么认识田冲的,两人始终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共产党,而且和田冲只是在婚礼上交换了一下名片。
陈琏、袁永熙夫妇
为了敲开两人的嘴巴,立功心切的特务们才不管两人是陈布雷的女儿、女婿,短短几日,便给袁永熙上了三次刑,还用火烧袁永熙的皮肤,而刚刚怀有身孕的陈琏更是几次晕厥。
在狱中,袁永熙拉着陈琏的手对她嘱咐道:
“共产党员要珍惜自己的政治生命,保持气节,头可断,革命意志不能动摇......”
保密局特务最终没能从两人嘴里问出任何有关情况,同时鉴于两人特殊身份,也不好继续长时间扣留。
11月29日,陈琏夫妇和同案二十三人、电台一起被转送到南京宁海路19号保密局看守所,这件案子也直接汇报给了蒋介石。陈布雷的女儿有嫌疑,让蒋介石感到深深地震惊,后来听说查来查去没有什么头绪,可能是一张名片引发的误会,这才让蒋介石松了一口气。
蒋介石
而此刻,被蒋介石叫来的陈布雷面色凄然,他知道女儿、女婿断不会干出不法之事的,但政治上他俩绝对倾向于共产党,这点他也是毫不怀疑的。
陈布雷向蒋介石表示:
“女儿是我亲生的,而党工是我终身服膺的,陈琏夫妇该当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全然不用考虑我。”
蒋介石已经得到下面人的汇报,陈琏夫妇没有太大问题,因此也就非常大度地说道:
“布雷,你对党国是忠心的,这点儿,我知道。这样吧,你可以把女儿领出来,要严加管束,严加管束。”
有了蒋介石的明示,陈布雷这才在外面找人帮忙,打通关节,最终将女儿保释了出来,而袁永熙则又被关了54天之后,签了“悔过书”后,才被放了出来。
陈琏出来之后,陈布雷并没有苛责自己的这个女儿,只是依然重申了想要女儿搞技术,不要去搞政治的想法。对于自己的这个倔强女儿,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女儿,只是希望,女儿能将自己的话,多听一点,听进去一点。
陈氏父女
陈琏被父亲困在家内,后来回到慈城老家,又因为狱中煎熬,失去了怀着的孩子,因此整天心情压抑,闷闷不乐。
而此时因为国民党颓败的局面,陈布雷的身心也是备受煎熬,他感到了深深的绝望,败局已定,既然没有办法,那就彻底地离开吧。
最后的一面
1948年11月12日上午,写好遗书的陈布雷搁下了笔,在决心要离开这个世界之时,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怜儿的身影。自己的心里,终究最放不下的还是这个最苦命、最倔强的女儿——陈琏,怜儿这会儿怎么样了?
陈布雷
想了一下,陈布雷打电话到中央信托局,将在那里工作的袁永熙叫了过来,袁永熙赶来之后,看到陈布雷神情憔悴、满头白发,赶紧为岳父叫了一个理发师,给他理了个发。
两人坐在一起,陈布雷对袁永熙感慨道:
“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从政,于今悔之晚矣!政治这个东西不好弄啊,你们千万不要卷到这里面去。”
随后陈布雷又问袁永熙,女儿的情况如何,袁永熙答道:
“她还好,仍旧在休养,有时候搞点翻译。”
陈布雷叹了口气,轻声交待道:
“怜儿体弱,叫她好好保养身体。”
袁永熙又坐了一会儿,看岳父精神不太好,就嘱咐其多休息,改日再来看他,陈布雷点了点头,没有吭声。随后袁永熙离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是自己和陈布雷最后一次见面。
陈布雷死后,蒋介石送的“当代完人”
在与袁永熙见面后的当晚,陈布雷服安眠药自杀身亡,陈布雷的死给蒋家王朝所有人的心头头上了一抹重重的阴影,也让陈琏夫妇失去了留在这里的最后一点儿挂念。
最终的评价——女中英豪
1949年,陈琏与丈夫辗转来到了北京,在这里,陈琏恢复了党籍,担任团中央文教部秘书主任、少儿部副部长,在党组织的发言会上,陈琏曾这样描述过自己的经历:
我们没有办法选择我们的出身地,但是我们能够选择自己的道路。
陈琏夫妇出身于官宦高层家庭,却最终为了国家、民族叛离了自己的阶级,走到了人民群众当中,更是在狱中经受住了考验,保守了党的机密,这一点令人着实敬佩。
在后来的动乱当中,陈琏夫妇受到冲击,1967年11月17日,陈琏跳楼自杀,年仅48岁。后来国家为其平反之后,党和国家领导人胡耀邦为她题词:
家庭叛逆,女中英豪。
为陈琏的题词
这应该是对陈琏一生最好的总结,也是对这位英烈最好的告慰。
谨以此文纪念传奇人物——陈琏女士,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今日的幸福来之不易,不忘先烈,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