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自青藏高原

那年迎新前,学校把各学院分管学生工作的老师的电话号码印在了给新同学的信中,很多学生和家长可以提前与学校沟通。我们学院没有分管学生工作的副书记,所以给新生的是我的电话号码。

接到来自日喀则的电话时,我才知道我们学校将迎来第一个藏族学生强久卓玛。她在电话里说,西藏买票很困难,所以可能要晚些到学校,而且到达白城时可能是夜里。我司机巫森在一旁连说没关系,几点到他都会陪我去接站。通过电话的那天夜里,我竟然梦见了她,一个美丽的日喀则女孩。从中国最西南到最东北,求学的路程多么迢遥…

接到坐了三天三夜火车的强久卓玛,还意外收获了陪同她前来的另一所大学的新生央宗。在车上,我和巫森听说卓玛家里有六个孩子,羡慕得不行:“他们可真合适呀,可以随便生,咱们就只能生一个。”央宗听了直撇嘴,原来她们全能听懂。

司机兼秘书摄影师保健医按摩师保镖厨师教练,顾虑我虚弱的身体,于百忙中接站提行李,招之即来,不挥即去。有司机在,感觉自己狐假虎威,顿时有了嚣张气焰,走路说话都极有底气。我们刚刚送走自家上大学的娃,他是真的把这个女孩当成了自家的娃。

入学后即是中秋节。青藏高原金风送爽,塞外平川玉露凝香。把一盒月饼放进那怀乡的玉盘中,我们同看皓月当空,天地同辉。美丽的格桑花,只愿此刻丰盈,他年圆满。

某天早上,又去学生公寓看望卓玛。宽敞明亮的女生寝室,九月的阳光破窗而入。她们极其爱整洁,进入室内要换鞋,六个人的床铺桌椅一尘不染。麦色肌肤,雪白牙齿,黑发高高挽起,身穿黑色镶金边藏服的卓玛,手捧阿妈亲手做的奶渣笑意盈盈。她说同学们都吃不惯奶渣,只有老师说香。是的,这世上所有奶制品我都喜欢,不免得意。

卓玛就像她的名字,善良美好。就像青藏高原的格桑花,纯洁质朴。在她面前,放轻柔我的脚步,放轻柔我的话语,更深刻感觉到被需要的幸福。

秋天真是收获的季节,白城大地上金黄的稻子,和曰喀则成熟的青稞,都是我们的粮食。漫长的冬天即将来临,我们要确保吃得饱,穿得暖,心里不空,脚步踏实…… 我把自己手做的小座垫送给卓玛,几天后,璇老师还买了漂亮的红毛呢大衣和玫粉棉夹克送给她。总之我们俩就是不断地把能想到的东西送给她,同时还觉得远远不够。

又到重阳日,一家四口人出游洮南。老熟人肉火勺排队供应。大眼睛哑嗓子的胖老板真牛,爱吃不吃,过午不候。三元一个肉火勺,须先付钱,须喝菠菜蛋汤,不得打包。餐桌没收拾,俺当服务员。儿子是哥哥,卓玛是妹妹。男士照顾女士,汉藏同仪。我还笨笨磕磕努力学习藏语:“你好,恭康桑。”

高原有多远,平原就有多辽阔。行者无疆,不必名胜,有发现的眼睛和宽广的襟怀,那么时时处处皆有风景。百年历史大帅府,熙熙攘攘菜市场,湖边风车塔,路边格桑花…这一路有卓玛同行,哎呀,让我总是想要微笑。

母亲去世后,在梦里告诉我,她会派一个天使来我身边,让我的生活不致残损枯寂。当阳光照在我身上,风吹动树枝,美丽的女孩对我微笑,方恍然大悟,知一切成真。人生际遇就是这般奇妙,当你静静聆听,默默坚持,真心待人,正直处世,保护好来自传统的美德,神定会给你报偿。

在迎新晚会的舞台上,卓玛是青藏高原最美的格桑花。她月亮一般的脸庞,瀑布一般的长发,宝石一般的牙齿,清泉一般的声音,醉了我们的心。

在有如天籁的歌声里,我看到了日喀则碧蓝的天金色的阳光,看到了转动转经筒的阿妈,看到了她的来处,那酥油茶飘香的所在,看到了这世间无所不在的美。所有的人,都在为她鼓掌,因为我们都被美的神力征服。当她沿着天使的道路,行至这平原上的城市,我们都知道,她有一盏神明之灯。有夺目的光亮,更有朴素的温暖。在照亮他人的同时,她也将自己照亮。这吉祥幸福之光,还是她的名字:强久卓玛。

午后的时光缓缓迈动脚步,有一天,我的房门被轻轻扣响,卓玛和她的同学来看我了。她们是花季少女,黑发间有太阳香,眼眸里是晨间露,微笑是最甜的蜜糖。

那天,卓玛唱了首藏语《甜蜜蜜》,小尚唱了首布依族山歌。那好听的歌曲在安静的空气里余音袅袅。卓玛的同学比我更爱她,紫依同学还主动把方便的床位让给了卓玛,自己去化学学院同学的寝室住。听说任敏的阿妈与我同龄,我说有女儿的人最幸福,不免流露些微遗憾。细心的卓玛马上坐到我近旁来,那天夜里她还发微信说,愿意做我的女儿。那以后,卓玛果然总是称我为汉族妈妈。

呃,当这个老师真不赖。她们尝试用我的毛笔写字,卓玛还写藏文与我们共赏。打开盒子给她们吃小零食,喁喁低语,几多闺情,真是太奢侈的享受,这春江潮水般的一见倾心,我怎么舍得遗忘?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新同学们从山南地北迢迢而来,大沁他拉的天空浩荡无垠。在绿树鲜花的檐前,山水清音,新新相聚,这华丽缤纷如此盛大,鲜姿秀态当高烛朗照。自然是天地,亦是本性。我本无心,亦是有意。烛乃不为自照,而是照人。来日方长,纵鸡鸣落月,马踏晨霜,而你我只是,一路行去,但见岁月静美,天地安然…可好?

回到高原的格桑花,你一定思念曾经的大平原,曾得到的自由、温暖和成长吧?愿我们住在彼此的心里,扎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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