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我的手,听他的心跳

再过些时日,他就要再次启程。虽不远,可总是异乡。

犹记第一天送他上小学一年级,小小的人儿,一进了校园就不见了踪影。然后每天上学,手里都紧紧攥着一个灰色的塑料袋。老师说每天背书包太沉,用个小袋子装作业就好。可是我知道,那个袋子都揉得那么皱了,他还不肯换掉,实在是因为那是他的安全感所在。离开我的怀抱,作为一个孩子,他走进陌生的世界,我无能为力。

十二年后,我们第一次送他去异地求学。不舍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望,使我成为一尊行走的雕塑。无论我多么粗心笨拙,到底也是牵挂不舍。我已不记得十二年里的苦涩磨折。只知道,那一天我必得撒手。

每年八月末,我都在系里接待新生。看那驼背的老父亲提着女儿的行李,听那满面皱纹的妈妈一再的叮咛。而年轻的孩子,一脸的欣喜与茫然。校园里彩旗飘飘,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是的,很快这里的一切就将新的青涩包裹融进,再分辨不出他最初的模样。从前我看的是一幕幕别人的人生短剧,它的痛与痒,总是隔了一层。可是当我也是一个新生家长时,它才真正切肤入心。

这世上所有的分别都有它的道理,我很知道。任何一个母亲都不能总像母鸡一样,把小鸡紧紧护在翅下不放松。

在未知的和陌生的世界面前,我们会张开所有触角,寻找吸纳接收消化。而我不得不承认,学习做家长,我的成长,却也是孩子的他所给予。我们和别的母子特别不一样。我心大,很少呵护他,我和周围人都认为我这当妈的管事过少,但在第一次离开之前,他竟然认为我管束过多。

于是,我们上演了一场无声的辩论赛。他在他的房间,我在我的房间,开始用微信对话。此刻,我们都在积聚能量,为了让自己正直、善良有勇气,为了让自己安静、快乐有担当。为了按照自己的想法校正对方的轨道。

他说:“我也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我也有我的个人意志在,我是一个与你一样有血有肉的人,美国家长都不管孩子。我希望你是一个有主见的家长!”

我说:“一个人最大的教育来自他的家庭。我为过去没有管束过你而后悔,你不知道现在美国人也提倡学写《虎妈战歌》的虎妈?”

一来一往的辩论,只有碰撞,没有输赢。两个人都委屈、忿闷、不甘、倔强。

可是,是不是风雨过后的天空特别的蓝?是不是所有争执之后都是甜蜜温馨?

前一天我们还嫌对方不听自己的,后一天就牵手去图书馆,相拥看电影。早上叫他起床时,角瓜鸡蛋虾仁珍珠饺子已煮好。饭后洗澡,我顶着湿头发要出门,他一把拉过我吹干头发。去图书馆,路上太阳晒,他给我打伞。在图书馆我们一头扎进去,他到处找会计书,我找一切有关哈尔滨的书。那个他即将度过四年的城市,忽然间与我有了更亲密的联系。中午吃他让加了辣油的周黑鸭干豆腐,辣得我俩狗一样伸着舌头满地转。然后他用牙杯盛了水给我漱口,甚至为了让我省力,干脆让我把漱口水直接吐回那只杯子里。帮我搬沉重的床板,焖火候正恰当的米饭,提最重的米,他继承了父亲家族人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等所有良好的品质。

我于是复又陶醉在亲情的幸福里,原来他仍然是“上帝送我的礼物”。只不过,这礼物有时需要加温加密攥攥紧,有时需要敲打碰撞钉钉牢。

大热天,宇姐开车送来新买的拉杆行李箱。行李箱是大姨的祝贺,何况它又是如此精致,他为我有这样重情重义的姐妹而对我的人品佩服得不行。他在中餐馆说要吃冷面,人家说没有,黄小二一声不响跑出去,过了N久才手捧一碗冷面回来。这份情意,是要有多好的人品,才值得拥有?初涉人世的他,是不是也因此感受到我被人肯定的份量?

再一次别离之前,他已陪伴我好久。饿了,给我做美食。倦了,为我铺床。凉了,热袋已经打好。连进门后的一杯温水,入睡前的一杯牛奶都会适时备好。以忙和累为借口,我连新买的电饭锅和洗碗机都不会操作,地板也每天被他用抹布趴在地上擦好,猛然惊觉,我已经被彻底宠废。我给他按摩,他还给我发红包,这么容易就看到了回头钱儿,感觉咋像做梦呢?

虽然,他尚未起身再次离开,我已然开始想念。握我的手,听他的心跳,泪花让我的视线七彩斑斓。从春天到秋天,我们需要很多的暖。不然,何以抵御严冬那凛冽的深寒?几个月后的再次分别,早已像一只夜晚就会到来的魔兽,正在我身后虎视耽耽。年过半百老母亲将再当一次新生家长,就算苦药上仅有一点点蜜糖,我也要幸福地,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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