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权阉 -“立皇帝”刘瑾也是个改革家

刘瑾,陕西兴平人,出生在一个贫寒家庭。本姓谈,六岁时被送给宦官刘顺做干儿子,改姓刘,并净身入宫成为了一名宦官。刘瑾早期一直默默无闻,大概五十岁的时候还是个普通宦官,还因错被论死罪。

以刘瑾当时的地位应该也不是什么大罪,可能是不留神的行为、言语犯上或者是利用职务贪墨一点财物。但是刘瑾却因祸得福,不但被弘治赦免,还被安排去伺候太子朱厚照的日常起居。(赦免一个死囚去照顾自己的儿子,弘治又不是个昏君,所以这事儿更像后世文臣为了黑而黑。)

明武宗朱厚照 年号正德

弘治十八年,孝宗驾崩,十五岁的武宗即位。已经五十多岁的刘瑾迎来了自己的人生际遇。刘瑾发迹的原因,其实跟汪直一样。就是皇帝发现外朝的文官和宫内的太监都和自己对着干,皇帝需要组建新的势力来制衡或者打散他们。

武宗和文官的矛盾爆发点是财务问题,简单来说就是皇帝缺钱花。明朝皇室每年的开支都是定额,但是武宗登基后大婚、庆典、对身边近臣的赏赐,还有其它数目庞大的花销,不到一年的时间武宗就觉得手头的钱已经不够花了。

武宗命令户部拨钱,户部自然是不会给,只是要求皇帝厉行节约。武宗没办法就只能依靠身边的宦官想办法弄钱,刘瑾提示武宗户部每年会给宦官一定数量的盐引(相当于户部每年额外给皇帝的钱),现在户部还欠宫里12000引。

说明:明代的盐引最初是配合开中法使用,商人替朝廷资运粮食、马匹、军械等到边关,朝廷会给予商人一定的盐引作为报酬。商人凭借盐引写明的内容到指定的地方购买官盐,并运到指定地区售卖,以此获利。弘治时期朝廷对盐引制度进行了改革,变成了商人用白银就可以直接购买盐引。盐引也就摇身一变成了“支票”。

武宗非常高兴,就让太监去户部索要。没想户部不但不给,各路言官们一拥而上斥责武宗奢靡、纵容宦官乱政等等。武宗召来内阁的刘健、李东阳、谢迁质问,三人和言官一样态度坚决,认为宦官拿盐引干不了好事,不同意给。

被激怒的武宗斥责三人:“国家事岂专是内官坏了?文官十人中仅有三四好人耳,坏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辈亦自知之。”武宗的话算是戳破了千年来皇帝和文官的最后一层窗户纸,也标志着武宗与文官集团的决裂。刘健、李东阳、谢迁以辞职相威胁。

最终双方暂时妥协,户部给6000引其余一笔勾销。我们的历史中内部斗争的妥协都是为了更激烈的斗争做准备。外廷的文官联络了内廷的司礼监,而武宗只有刘瑾和他的七个帮手。

说明:刘瑾和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邱聚、谷大用、张永,合称八虎。他们都是朱厚照的东宫旧人,当时都是负责伺候太子日常起居的普通宦官。

为对抗外朝的文官,武宗采纳了刘瑾的建议,从贪腐入手,拿清查国库账目来打击官员。但是文官的反击来的更快,盐引事件后一个月,正德元年十月二十七日,内阁和司礼监上疏要求处死八虎(票拟、披红已具备,实际已经可以撇开皇帝直接执行了)。

武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派人去内阁、司礼监谈判,要求将八人发配南京。但是内阁强硬拒绝,皇帝如果不同意,他们将在二十八日朝会公议此事(意思就是群臣一起逼迫皇帝同意)。武宗没有接受,不批。

当天下午内阁和司礼监密谋,为避免夜长梦多,准备当夜司礼监在宫中直接捕杀这八人。与内阁有隙的吏部尚书焦芳,悄悄将消息告知了刘瑾等人。刘瑾知道已临死地,唯有拼命一搏了,于是带着其他七人到朱厚照面前痛哭,并痛斥内阁和司礼监实欲夺皇帝之权。

朱厚照也意识到形势的严峻,自己也是没有了退路,刘瑾八人如果被杀,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以后当如何,他也不敢想象。但是此时的朱厚照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关键时刻刘瑾展示了他难得的才华,建议先抓捕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控制內廷,然后利用焦芳分化外廷文官,以此破局。

说实话我不觉得这是刘瑾想的出来的,八成是朱厚照的主意,只不过后世文官们为尊者讳罢了。因为皇帝的这个行为严重的亵渎了君臣共治的和谐图像

当晚武宗命令禁军抓捕王岳,并任命刘瑾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邱聚提督东厂,谷大用提督西厂,张永分管京营。第二天上朝,武宗驳回了处决八虎的奏疏。内阁三人提出辞呈。

朱厚照再次展现了他政治手腕,批准了刘健、谢迁,但驳回了李东阳的辞呈。因为全部赶走,内阁就没有能挑大梁的职业官僚,而且他也需要内阁来制衡刘瑾等人,最后他知道李东阳不是主谋也不愿意真的致仕(应该是焦芳透露的情报)。

武宗成功拿回大权后,不露声色地退到幕后,让刘瑾冲到前面。帝国进入了刘瑾时代。掌握大权后,权阉们例行的受贿、敛财自不消说。但是刘瑾还是有明显不同于一般权阉的地方,虽然没什么文化,也看不来他有什么过人的能力,但是他的心却很大,他想变法改革。

刘瑾的变法改革涉及面非常的广,当时他把自己的变法条款编成了一本书《见行事例》,涉及吏部24条、户部30条、兵部18条、工部13条,刘瑾被处死后这部书也朝廷销毁,现在已经无人知道刘瑾变法的具体内容,只能从其它史书和当时的记录中推论一些出来。

首先他将各地的镇守太监提到跟巡抚同级,镇守太监也可以监管地方的民政、军政、司法。各地送往内阁、部院的文书必须要从司礼监经过,刘瑾实际是想在文官系统之外再建立一套宦官系统,让帝国有两套互相独立的政务处理体制。

这对千年来的文官制度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如果成功,好坏无法断言,至少会让整个社会从结构到伦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刘瑾恢复了太祖时期严厉治贪的刑法,不过将剥皮实草改成了罚款,他认为这样即可治贪又可以充实国库一举两得(有点乾隆议罪银的意思)。刘瑾治贪很严厉,连内廷的宦官包括自己的亲信也不放过(或者是他不容忍除他之外的贪官存在)。

对地方官员实行南北大对调(官员不能在自己家乡或者周边任职),负责漕运的高级官员也不能跟运河沿岸各省有什么关联。

农税方面,刘瑾派人清查天下田亩,限制士绅和军官占田,并从内廷、户部、兵部派出大量官吏,全国性的清查军屯、皇庄、粮仓、漕粮、盐政等。清查的目的是为了恢复上缴,增加国库的收入(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另外刘瑾还有些其它方面的改革,比如调整科举各省的录取比例,不让南方几省独大;命令寡妇再嫁;驱逐城中流民;家有死人不葬者强制火化等等。

实际我们可以看出,刘瑾跟他的前辈汪直一样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除皇帝外),文官、皇室、宦官、军人,甚至八虎中的其他人都对他心生不满(张永当着武宗的面与刘瑾互殴)。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与天下为敌才合皇帝心思,皇帝也才敢赋予大权。但与天下为敌,无论为人好坏,目的好坏,注定悲剧。

正德三年六月,不知是谁将一份匿名弹劾刘瑾的奏疏故意丢在皇宫的御道上。这份奏疏被御史上呈武宗。武宗认为这是有阴私之事,命令当天上朝的大臣跪在殿外,自行招认。刘瑾接手后折腾了一天也没有查出主谋。

入夜后刘瑾将三百多官员带到镇抚司继续盘问,一夜无果。最后只能把锅扣在一个小宦官身上,草草了事。这次事件虽然对刘瑾没什么实际伤害,但是暗示着以后有很多人在酝酿倒刘了。

最终扳倒刘瑾的机会来自刘瑾自己。刘瑾清查屯田后就要求军屯纳粮,很多屯田虽然账目上在军户名下,实际早被各个将官私占。不把屯田归还,让他们拿什么来纳粮呢?但是催粮的官员们哪里管这些,只是逼迫军户缴粮。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军户开始闹事,西北地区由于本就贫瘠所以更加严重。看到各卫军官都对刘瑾牢骚满腹,军户们个个都怨声载道。安化王朱寘鐇觉得自己振臂一呼就会群起响应,效法先祖朱棣的机会来了。

正德五年四月,安化王诱杀镇守太监、总兵及地方官员后,传檄天下,以清君侧的名义,正式举兵。武宗接到消息后就命杨一清率兵平叛,八虎之一的张永监军。但是两人才走到半路叛乱就被当地的游击将军平定,朱寘鐇也被生擒。

杨一清借机指出,刘瑾才是祸乱的根源,并鼓动张永利用这个机会搞掉刘瑾。起初张永并不愿意,他虽然与刘瑾有矛盾,但是还没有到生死相见的地步。更重要的是,张永非常担心皇帝的态度,万一不成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杨一清看出张永的顾虑,跟张永详细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和皇帝最终的态度,并且帮张永写好了一份弹劾刘瑾的奏疏(朱寘鐇的檄文做旁证),张永终于被说服了。(读书人就是厉害,别以为杨一清十拿九稳,他不过是忽悠张永这个工具人)

八月杨一清和张永回到京城,联络好八虎中的其余几人。在内廷的酒宴中,张永趁刘瑾不在,上呈弹劾奏疏和安化王的檄文,状告刘瑾谋反,八虎中的其它人也纷纷附和。谁知有点喝醉的武宗,并不当回事。

大急的张永,急忙质问武宗,如果刘瑾夺取了大权,陛下当何处?帝王敏感的神经就这么被撩动,虽然是晚上因宫禁已不方便传递命令,武宗还是写了个纸条令张永率禁军抓捕刘瑾。

权势熏天、被称为“立皇帝”的刘瑾,就这么垮台了。经过快速审判,八月二十五日刘瑾被以谋逆的罪名凌迟处死,连割三天后,一代权阉就这么从历史的舞台上消失了,也许到死他也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正德元年文官的疯狂攻击,让少年天子的地位岌岌可危。依靠刘瑾的帮助,武宗才稳定了自己的权力。加上刘瑾是陪伴武宗长大的人,所以在我们常人看来武宗应该对刘瑾有不同于常人的感情。但是为什么最终却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处死他呢?

我无法理解,也无法解释。也许只是帝王因醉酒一时意气,也有可能太监说到底也只是帝王的奴仆,不值一提吧,毕竟这样的奴仆他一点也不缺。

刘瑾的改革好不好,有没有成效,由于相关史藉的缺乏,现在已经没有了讨论的价值。但是我们知道刘瑾之后明朝自身的各类问题、弊端无一得到文官们的改善,帝国依然在稳定的下滑,直到隆万革新。不过无论史书如何粉饰,隆万革新里依旧能看到刘瑾改革的影子。

说这些并不是想去证明刘瑾多么有远见,只是想说明帝国的问题早已存在,一个没什么学问的宦官都能看出来,那些学富五车的文官会看不出来?只是他们不愿意去解决罢了。

刘瑾是个宦官,无论他做什么,在文官眼里都只是个竖阉,或者说天生的坏人(文官眼里,自残身体不管是否自愿已是对父母祖宗不孝,沦为禽兽。更何况残的还是男性象征的器官)。掌握着历史话语权的文官们,又怎么关注和评论他的真实意图呢?

说到这里想起一个人,钱谦益。此人的无耻怕是明末没几个人可以和他匹敌。就这么个水冷高于殉节的人,明末清初还在大谈仁义,文人圈对他的风评都还不错。可笑的是,后来居然是征服他们的满人头领看不下去了,把他列入《贰臣传》。所以那些文人留下的白纸黑字有时候你可以尽信,也可以去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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