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白马古村
第一次到白马去,并不知道是古村落。二十多年前,有同事刚嫁到白马,一行几个年轻人随同事到白马去,是因为村后有条美丽的溪流。巨石跌宕,绿树掩映,流水清澈。间中有条小瀑布,瀑布下有个漂亮的水潭。夏季冲凉避暑,确是好去处。
后来又去了几次白马,却是因为找寻盆景与奇石。那时刚迷上盆景奇石,到处爬山涉水。白马村后的那片山岭和溪流,自然也成了找寻目的地。几次匆匆穿村而过,还是没留意到白马是古村落。
再后来偶然看到电白革命史,了解到电白革命先躯邵贞昌、邵以梅、邵锡瑞等都是白马村人。于是知道,白马是革命老区,是电白革命摇篮,可还是不知道,白马是古村落。
知道白马村是古村落,是前年爱上骑行以后。骑行去麻岗热水,或去旱平水库,都经过白马村。但凡经过,总喜欢到村里的小市场吃碟粉皮。炒粉皮的大叔身材魁梧,干练健谈,常常一边麻利地炒着粉皮,一边跟我们讲白马村的故事。他说清乾隆年间,白马村出了个有名的大财主,名叫邵纯儒,谁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田地,听说买田买地买到广西去。邵儒纯生有八个儿子,其中第六个很败家,人称“败家六”。“败家六”很小就败家,家人喂他吃饭,他要家人打烂一个瓷器,才肯吃上一口。几年下来,几乎把家里的瓷器全部打光。“败家六”到邻村看大戏,大戏散场了,为了找伴回家,他叫贴身仆人一路撒铜钱,吸引大量村民跟着他回家……
小时候就听过“败家六”的故事,没想到“败家六”竟是白马村的。“败家六”既然是乾隆年间的故事,这个藏于山里的白马村,少说也有四五百年历史了。是革命老区,又是有故事的古村落,白马村让我不禁刮目相看,可那时兴趣在骑行,没有进村作进一步的了解。
上周六,慧谋叔回电城,本想找几个滨海作协的朋友一起去博贺采风,写篇有关博贺的文章。后来,作协副主席阿哥建议先到白马村去看看,再到博贺去,说已联系好了白马小学的黄校长。我和慧谋叔也想了解一下白马村的情况,反正顺路,一行几个人,就去了。
村里路边立着个搭建的牌坊,上方中间写着“白马村”三字,两旁一副藏头对联:“白发雄心敢把老躯肩日月,马舒远志浑将四足展风雷”。路过很多次了,走进这牌坊还是第一次,细读这对联也是第一次。
进牌坊不远就是白马小学,黄校长与几个乡贤早候在了门口。黄校长瘦个子,三十来岁。见到我们,很是热情,为我们介绍身边的乡贤。一个壮实年轻人,叫邵广燕;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叫邵水益。寒暄几句,黄校长便带我们到村里去走走。
离学校几十步远的一户人家门口,有一个椭圆形的古石槽,乡贤邵水益告诉我们,这是乾隆年间遗存下来的马槽。乾隆年间,这里的大财主邵纯儒远近闻名,家里养了好多马。邵水益一边介绍着马槽,一边说着邵纯儒的故事。听着听着,慧谋叔来了兴趣,叫阿哥告知博贺文友,今天不去博贺了,就在这白马村多逗留一些时间。
拐过几户人家,见到一栋古建筑。典型的四合院,大门开在侧面,石做的门槛门框,满是岁月的味道。灰脊、黑瓦、白墙。部分墙体经过了简单的维修,可惜没有按照先前的风格,贴了现代的瓷砖,与旧建筑风格格格不入,显得有点不伦不类。邵水益告诉我们,这是建于清代的邵氏祠堂。
祠堂边上,还有一座古建筑,也是四合院结构,两进,中间有过厅,前后有天井,两边有厢房。屋顶飞檐,灰脊,黑瓦,墙体青砖裸露,部分已有岁月腐蚀的痕迹。整栋建筑没有重修,虽有部分破落,保存的还算完整。屋顶灰脊和飞檐上有花饰,厅堂房屋的横梁支架上有精美的木雕。这样的考究和用心,可见屋主人的身份和财富。邵广燕告诉我,这就是革命烈士邵以梅的祖屋。他还说,邵以梅与邵贞昌、邵锡瑞等革命烈士的家都是当时白马村的大户人家,只有大户人家的子弟才有机会到外地求学,也才有机会接触到共产主义,成为电白的革命先驱。
从邵氏祖屋厨房后门出来,看到一棵老黄皮树,树冠高大葱茏,树干粗壮苍老。据邵广燕介绍,这树植于清代,至今已有两百多年,是谁植的,已说不清,现在每年依然挂果累累。每年黄皮果卖的钱,都用来维持旁边一座小土地神庙的日常开销。
黄皮树十来步远的地方,是土地神庙。庙的左前方,有一个半埋于地下的门槛石墩,很不起眼。邵广燕告诉我,这就是白马村著名的凤鸡门楼石墩遗址。白马村在清代有两处著名的建筑,一个是凤鸡门楼,另一个是锅耳屋。这两处建筑都已拆除,都只剩下门槛石墩了。凤鸡门楼下面原本有条石板古路,石板不知哪去了,古道也已被荒草遮掩。邵广燕和邵水益一边为我们介绍,一边用手比划着古道的位置。他们还说,好在大家都知道凤鸡门楼,对这门槛石墩,都有保护意识。前几年村里要建这个土地神庙,知道这是凤鸡门楼遗址,还为它稍稍挪了位置。他们所说的凤鸡门楼,应该是古道上的一道牌坊式门楼,上面有凤鸡雕刻,故称“凤鸡门楼”吧。可以想象,一条石板古道上,矗立着一道巍峨的、雕刻别致的牌坊门楼,两边是黑瓦飞檐的四合院大屋,这山里的村庄是何等的状观!
这样想象着,跟着邵广燕他们,沿着荒草掩盖的古道行走,竟有种时光穿越的感觉。转过几户人家,又来到一处旧房子。依然是四合院,依然是灰脊,黑瓦,青砖墙壁,依然是石做的门槛门框。与刚才邵氏祖屋不同的,是大门右边和上方有三个漏斗状的墙洞。看形状和位置,显然是防贼用的枪眼。邵水益说,清末民国时期,这里常有盗贼出没,大户人家的房子,一般都有这种设置,且外墙都是加厚的,厚达四十八公分。我用手比划一下,果然如此。这座旧房子,还住着一户人家。坐在里厅的一位老阿婆见我们一大群人进来,忙站起身子,招呼我们坐,还拿起餐桌上荔枝硬塞给我们吃。推辞不过,吃了一颗,真甜。这是今年吃到的第一个荔枝。
从老房子出来,已近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晒得厉害。大家兴趣不减,继续在村里转悠。在一个旧房子的拐角处,邵水益指着一个铜钱状的老石头说,这是以前武馆里练武用的。清代和民国时期,村里不仅有书院、书房子(小私塾),还有武馆。书院喜静,在村外山脚边。武馆热闹,在村里,一般不与书房子相邻,怕影响读书人学习。说起村里的文化,邵水益滔滔不绝。一个小小的山村,既崇文又尚武,着实难得。难怪这里能成为电白革命的摇篮。据电白县史记载,1925年6月下旬,电白县第一个农会――白马乡农民协会,就在白马村邵氏九世祖祠堂成立,有会员400多人。召开农会期间,村里做了三晚大戏。中共电白组织创始人、电白农会首任会长邵贞昌是白马乡仙桃园村人,电白农会执委邵锡瑞、邵以梅是白马村人,在轰轰烈烈的电白农民运动中,白马村无疑起到桥头堡的作用。
继续在村里转悠,又看到好几处老房子,大多已破烂不堪。在一块空地,邵广燕停下脚步,指着一个裸露在地面上的门槛石墩说,这就是“锅耳屋”大门遗址。细看这石墩石槛,光滑斑驳,包浆厚重,闪着幽幽的青光,满是岁月的味道。邵广燕告诉我们,“锅耳屋”建于清初,是当时白马村最排场的房子。后来被拆除了,就只剩下这门槛石墩。现在白马村这一片地方建新房子,都按照这门槛的座向来建。言语中有些向往,更多的是惋惜。
转一圈回到学校,已是中午。黄校长又请来村里一位老人家,坐在过廊上,给我们讲白马村的旧事。老人家叫邵宜东,九十六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记性好,说起话来声音响亮,思路清晰。他说,白马村向来崇文尚武,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村里就有好几个书房子(私塾)。他本人就在书房子读过夜校,所以识得一些字。说起共产党人邵以梅的故事,老人唏嘘不已。他说,邵以梅是被他亲哥哥邵如枢杀害的,邵如枢是当时电白县的一个区长(电白当时有三个区),1927年“四一二”事变蒋介石背叛革命以后,他收到风,得知弟弟以梅到县城(电城)开会,便带人到县城去抓,半路上踫到开会归来的以梅,抓住就押往寨头,枪毙了。当时电白县长跟邵如枢是拜把子兄弟,听了这事以后,当即与邵如枢断交。说邵如枢连自家兄弟都敢杀,说不准哪一天把他这个拜把子兄弟也杀了。
说完故事,邵宜东老人要走了。我和慧谋叔上前想搀扶他站起来,没想到被拒绝了。他说不习惯被人搀扶。只见他拿过拐杖,使劲往下用力,身子慢慢的就站起来。老人这一举动,让人敬佩。
黄校长是慧谋叔粉丝,在我们听故事的当儿,他在门廊上铺开了纸笔,要请慧谋叔题字。慧谋叔向来随和,加之今天高兴,一连题了好几幅。大家围着看题字,我却与旁边的邵水益继续聊天。知道他是文化人,热心于村里事务,村边牌坊的对联就是他拟的。他补充说起邵以梅的故事。说邵以梅原名叫邵如梅的,县里把“如”字错当“以”字写了,将错就错,一直沿用至今。他说那天邵以梅在电城开会回来,途中,踫到哥哥邵如枢,知道事情不好,拔腿就走。邵如枢叫部下去追,并喊话,谁抓到赏一个大洋。一个大洋,在当时已是不小的奖赏了,部下听了,都拼命追。当时刚下完雨,地面湿滑,加上邵以梅一个文弱书生,哪跑得了,走不多远便被抓住了。他还说村里另一个共产党人邵锡瑞,也是被当乡长的哥哥邵锡球抓住并杀害的。至于当时中共电白县第一任书记邵贞昌,他知之甚少,只知道邵贞昌在仙桃园村已没有故居,邵的后人,现居住在电城,生活过得不怎么样。
聊起乾隆年间的大财主邵纯儒,邵水益又是滔滔不绝。他说邵纯儒的儿子“败家六”,并没有把财产全部败光。邵纯儒老年以后,知道儿子败家,便悄悄隐藏了部分财富,把部分金钱藏在家里的横梁里,把部分金钱藏在自己捐建寺庙的神像里。死前,邵纯儒留下遗嘱:“卖房勿卖梁,无钱打和尚。”后人遵从邵的遗嘱,即使穷到卖房子,也不卖房子的梁,留住了部分财富。找到房梁中的财富以后,后人又参通遗嘱中的后一句,到邵生前捐建的寺庙里,又找到了另一部分财富。邵纯儒后人过的日子还是不错的……
不知不觉的,慧谋叔题好了字。在过廊里拍过集体照,黄校长招呼大家在村里吃过午饭,我们便离开了。 来过很多次,只有这次,才对白马村有了个较为全面的了解。这个有着红色背景的古村落,有着太多的故事与人文。只是觉得,村里及地方政府对这些有着厚重历史的旧房子,对这些有着红色故事的烈士故居,对这些口口相传的人文故事,未能进行系统有效的保护、整理和宣传,略感遗憾。
(部分图片由同行摄友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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