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峰原创】背馍那年

(题图由作者本人提供)

 花季 

文|陈海峰

  时光飞逝,学生时期的记忆是永远抹不掉的记忆。懵懂的年代,二二的青春,时时想起,酸涩中掠过丝丝甜意,味美而又醇香。

  最难忘却上学背馍的那段时光。

  时光荏苒,转眼,闺女也已经上高中了。每天自己骑着自行车,穿着漂亮的校服去上学。我有时自己也在感叹,真是赶上好时代了,孩子们上学条件越来越优越了。每每给她讲起我上学背馍的时候,她听得是不屑一顾,而我却讲得津津有味。

  我生长在陕西中北部的渭北高原,隶属咸阳市三原县马额公社。渭北高原是西部黄土高原的最南端,与关中平原相连接。七八十年代,这里人们的生活水平相对低下。一日三餐都吃不起,人们索性每天只吃两顿饭。上学的学生,每天也是两顿饭。那个时候,谁能背上白面蒸馍,或者白面锅盔去念书,总能赢来大家羡慕的眼光。

  谁把他的父亲叫爸爸,就基本能断定他爸是城里干工的工作人员或者是老师或者是领导干部(我们这里的那个年代把父亲叫大,是当地的方言,随着时代的发展,现在这种叫法越来越少了)。这些同学他们背的馍可都是一样的。可是就是没有办法去城里念书,属于“一头沉”家庭,父亲在外工作,母亲在家里务农,操持家务,照顾老小。把父亲叫爸的同学,和叫大的同学相比,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反正不一样。人家有趋于城市娃和农村娃之间的一种人。

  那时候每一个公社(乡镇)基本上就是一个初中,几个公社合一个高中。能去县里上学的基本都是学习挑梢子的优等生。学校里大部分的学生只有就近上学。说是就近,其实也不尽然,最远距离的学生离家有十几里地。每个星期都要回家背馍(背馍,就是回家拿这几天的口粮),三天一趟,全靠的步行。不管刮风下雨,雪厚路滑,上学背馍是钉子钉下的,不会更改。

  我就读的学校是三原县马额中学(初中),地处辖区行政地的中间位置。每星期三,星期六,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一响。学校就像炸了锅。一个个拎着空空的馍布袋(装馍的,用布做的挎包,或者用碎布片缝制的口袋,每个馍布袋的大小颜色都不一样),相互招呼着同路的和同村的同学,一起回家背馍。馍在早上都已经吃完了,午饭是要回家吃的。家里这时候,妈妈早早的已经把后三天背的馍做好了,还有一顿改善伙食的燃面或者臊子面,总之是要改善一下的。

  一路上,不管男生女生,个高个矮,都是风一般的脚步,以学校为中心,向四周散去。如同出笼的小鸟,几个小时以后,这群听话的小鸟又都慢慢的返回笼子里集结。

  回家后,都要好好的洗脸,洗头,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美美的吃上妈妈做的美味家肴,直到吃撑。

  吃过饭后,就要回学校,不管男生女生,一个个的都满面红光,打着饱嗝,馍布袋搭拉在肩膀上,迈着八字步,慢慢悠悠,有说有笑。此时,没有了放学回家时的风风火火和急切感觉。根据自己的饭量,一般女生的馍布袋都装的少,男生的馍布袋装的都多。

  一路上,从馍布袋里散发出来的面香味,弥漫在上学的路上。不管是黑面馍,还是白面馍,都是妈妈的爱,爸爸的心,背着家人的重托。

  上学路上也少不了“害人”,男女学生都一样,路上看见谁家有萝卜地,辣椒地,就是偷偷的跑去,摘上几棵绿辣椒,拔上两个萝卜,掰几个玉米棒子,揪上几个蒜苔,几棵葱……拿到学校就馍吃。有时被主人家发现了,一看是学生娃,也就不去追究,权当没看见。也有追着撵打的,如果没有追上,就气急败坏的喊着:碎怂们,等着,等你回来了再跟你算账。他会在下次背馍的必经之路上等候,凶神恶煞一般,而被追的同学已经走了另外一条路,遭殃的是没有偷东西的同学,被凶神恶煞的人给美美训斥一顿,吓得还不敢说话。

  馍布袋挂在宿舍的墙上。宿舍一排溜的的大瓦房,支着大通铺,每个铺位大约是二尺宽,容一个人睡觉的地方,一字排开,睡觉的时候一个挨着一个。馍布袋挂在自己铺位的正前方的墙上,墙上钉木头楔子。宿舍原有的那种气味,在馍布袋走进宿舍以后,发生了变化。这种馍的香气只能延续到第二天早上。有时候大家吃饭的时候,还在比谁家的馍白,谁家的馍黑……有时候这种倡议比馍的人会被同学们骂……

  偶尔也有人叫嚷:我的馍咋少两个?能看到这位同学背的是油花卷,或者油锅盔。反正宿舍里面老鼠挺多的,说不定被老鼠拉去了。

  啃干馍,喝开水,就是用餐。开水是在学校的,锅,大锅紧靠窗口,开饭的时候,烧水师傅把小窗打开,同学们排着队,拿着各种各样的搪瓷缸子,在锅里舀开水。

  有时候排队晚了,锅里的水都已经被舀干了,只好自己扛着,等到下午烧水。舀上水,都坐在自己的铺位上,或者教室,操场,台阶上,拿上自己的馍,吃一口干馍,喝一口热水。

  遇到冬天,馍会冻,就把馍掰开,放在开水里,吃开水泡馍。大多人都会在家里拿上一纸包盐,一纸包干辣椒面,撒在开水泡馍上。夏天的时候,在第二天,馍就会发酸,变味,掰开的时候,馍里面能看见拉丝,和莲藕折断了一样。这时候就在舀水的搪瓷缸子里,用开水泡着吃。

  吃开水泡馍算是好的,好赖吃的是热饭,没有味道的饭。条件好点的同学能拿上一包块糖(糖精,五毛钱一小纸包,就包那么十几颗)放在里面提味。那时候学校里没有学生灶。只有老师有灶,也是多少钱一份,教师自己买饭。但是不对学生开放,便羡慕着他(她)爸是老师的同学,能吃上正真意义的饭。

  吃饭的时候,有人也有从家里带菜的,装上一罐头瓶腌的咸菜萝卜,或者腌的酸辣椒,或者油泼辣子的。就一顿,大家伙就会给分的吃光,会说话的同学在吃的时候还一直夸着这菜好,谁谁谁他妈的手艺好,会做饭等等,被吃了菜的同学也乐意叫吃。狼多肉少,一罐头瓶子菜,一人一筷子,吃抢槽子呢,菜瓶立马就见底了。

  也有拿着绿辣椒沾盐吃的,也有把馒头底挖一个窝,倒上干辣椒面,转着圈的掰小疙瘩,在辣面上一沾,吸溜着,好比山珍海味……偶尔看见把父亲叫爸的同学,拿着黄亮亮的面包时,总是要跟在后面,闻着那股清香的面包气味,淹着口水,眼睛时不时的也偷看着,继续淹着口水,唉——心情很复杂。

  背馍的时候,也随着季节的不同,背的吃食也不同,青黄不接的时候,最多的是玉米粑粑(有地方叫玉米面发糕,吃少了还行,要是天天吃,胃发酸,口发苦),也有金银卷(麦面卷着高粱面蒸的馒头)。

  春季背菜疙瘩,菜锅盔(面里头拌上春季刚发芽的苜蓿,或者荠荠菜。夏天拿锅盔的比较多,锅盔馍要干一些,不容易坏,变味。秋天那是背的可多了,有背蒸好的红苕的,煮好的玉米棒子的,偶尔有人拿包子,萝卜馅的大包子,萝卜会促使肠胃蠕动,产生胀气,上课的时候如果闻到那股味道,那么下课这个同学就会被大伙狠狠的开涮,委屈并快乐着。反正家里有的,馍布袋里肯定有,甚至还要比家里的好。冬天啥馍都冻里,没有开水了,就只有硬啃,在肚子里慢慢热去……

  有时候会伙同几个同学,拿着馍,一起跑到学校外面,躲在村民的墙后面,或者场畔边,拾上柴火,把馍架到火上烤,烤到馍馍黄干黄亮,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时候,狼吞虎咽的吃着,没有菜也很香。有时候也会烤糊,烧的黑乎乎的,但是一样吃的很香,一点不影响食欲。

  有时候,交换的吃馍,也是一种享受,品尝着自己看着香的馍,来充实、满足寡淡的胃。在交换中,男生和女生的交换最多,在交换中传递了一种懵懂的东西,不是为馒头有多香,而是那份萌芽的冲动。

  不背馍的学生都是学校附近村子里的,一放学,都能回家吃饭,惹的背馍的学生羡慕嫉妒恨。然而,没有背过馍的这些学生,也有一种遗憾,一种羡慕,当然,这种羡慕不是贬义的。有些还要要背馍同学的馍,吃着背馍同学的味道。这就是世上没有什么完美不完美的事,如同旅游一样,从自己住烦的地方到别人住烦的地方去。

  后来到高中的时候,在陵前中学上,这里的条件相比之前能好一点,接开水再也不用去锅里舀了,变成水龙头了,排队也不会拥挤了。

  也有了学生灶,学生自己带面粉,给灶上一交,折换成学校自制的粮票。再交上钱,兑换成菜票。所以吃饭的时候,必须粮票和菜票都要拿。学生灶的条件与教师灶有很大的差别,蒸的馒头老是碱大,黄黄的大馒头,一股子碳铵味。有时还可能吃到又白又大的虫子,还不敢声张,悄悄的扔掉,菜还是要吃完的,那是爹妈辛苦挣的钱买的……

  牛皮纸印制的制式饭票粮票,盖有管理饭堂老师的印章。说到这里,有点尴尬。由于自己的小聪明,和同学一起找人在城里捎的买了一沓和学校里的饭票一样的牛皮纸粮票。自己用萝卜刻了一个和真饭票上一样的管理人员印章,自以为手艺不错,没想到,第一次用就被抓住了,又是批斗又是检讨,就差被学校开除了,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同学们看我的眼光都是异样的,都像避瘟疫一样。幼稚和天真变出了愚蠢的行动。有时想起,自己也在偷偷的笑自己。

  时时回想,总感觉那时候很苦,很难,很酸涩。然而,就当时而言,那是我们上学时期最美好的时光。当时的快乐不能用现代的生活水平来衡量快乐与否。至少那时是快乐的,幸福的!

  锅洞里的火苗又映红了妈妈苍老的脸庞。锅里烙着锅盔,“吧嗒吧嗒”的风箱声,把我的思绪拉得很长很长……

 

  (注:文中插图由作者本人提供)

作者简介

  陈海峰,陕西省三原县人。陕西省诗词楹联学会会员,《中国西部名流》报执行编辑;上林苑诗词楹联学会会员;作协会员。心的感触落在笔尖,不拘形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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