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故事之一:退役后
从今天开始,开始连载本人的长篇纪实《军校故事》,全文共三十万字,记录了军校毕业后25年的军旅生活,从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故事,而我们的结局随着部队的改制,所剩无几的穿着军装的同学也终将脱下军装。军校同学中,职务最高的是大疆,正师级,职务最低的老黑,正连职复员。有些时候,命运如同一块不可预见的绊脚石,不知道在哪里等你。
二十多年前,我们不会想到,后来的我们,坐着国产奥迪车的大疆,行走于官场,随处可见礼貌的微笑,坐着进口林肯车的老黑,游荡在江湖,随时准备着恭维的谄笑。但我们聚会时,没有师长也没有老板,只有文章出将要出现的一个个人名,阿涛、大炮、尕朱、成诚......
我们这些经历了消防快速发展历史的消防兵的青春即将逝去,我们的青春,见证了改革开放四十年,人生故事也将成为一段口述历史。
仅以此书,献给即将脱下军装的消防兵们。
军校故事
那么,疯狂吧!在最美的年华里!青春是终将腐朽的,时间对谁都公平,谁都只有这几年新鲜,谁都输不起。
第一章:告别,青春
(一)
我们的故事其实是从文杞退役那天开始的。
退役后的文杞有了大把的时间窜门,文杞是全支队唯一一个进我办公室不敲门、不报告的下属。
文杞在我任支队长的这个小地区有一个响亮的外号:小蜜蜂。
一般情况下,在场面上混的人不知道文杞是谁,但都知道蜜蜂是谁,为什么有了这么甜腻的名字,我不知道。
文杞退役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市政府门外开了一家烟酒店,据说,每逢年节,经常有人在烟酒店给大院内的官员打电话,内容一般是这样,“老哥,我给你在门口的烟酒店里放了一箱酒,两条烟,麻烦您下班取一下,过节了嘛,对对,就是蜜蜂这个店。电话后,付钱,然后文杞就让店员把烟酒放在柜台外。
正常情况下,下班半小时之后,会有人来提酒,多数情况是这样,来提酒的人见文杞就说,蜜蜂酒送你了,文杞当然不会占这个便宜,他还想把店开下去,正常情况下,文杞会马上把准备好的装在信封里打过折的烟酒钱递过去。
文杞有一句感言:“喝好酒的不买酒,抽好烟的不买烟”。不买烟酒的官员们,自然不知道烟酒的价格。所以这种差价赚头很大。一箱酒可以卖出去N多次。
为什么选在政府门口,文杞说,没有烟酒,谁会给你研究。
当初开店时,文杞让我给起个店名,我说就叫小蜜蜂商店,然后在标上英文,这里是旅游城市。文杞就问,英语小蜜蜂怎么说?我说:Little bee
文杞听完发音后笑了,然后说,东子,雷头B呀,不好吧,怎么感觉在骂人。
后来的店名是请了一个风水大师给起的,叫八爪鱼烟酒店。文杞说这个名好,八个爪,比龙还多四个爪,八方捞钱,好!真好!
我说,你找的风水大师一定是半吊子,从五行上说,民是水,官是木,或者说,民是水,官是舟,八爪鱼是水中的生物,靠不得舟,太近了,会被一网打尽。
结果,一年后,十八大召开,文杞的店即刻生意惨淡。
闲下来的文杞,每天有事没事都先到我办公室转一圈,翻翻柜子,看看有没有人找我“研究”问题。
我们的故事,就在我们的闲聊中开始了。
那是一个周未,我、伟哥、长炜、文杞在我办公室里聊了一下午,每人面前的烟灰缸都横七竖八的躺着烟头。文杞再一次空中传烟,然后大家点上,我们谁也没说话,简短的沉默,我们四人是当年的军校同学,我和伟哥搭班子,文杞、长炜退役了。
伟哥家庭出身好,干部子弟,长的也场面,浓眉大眼,就是胖了。伟哥曾说,父亲是个老特务,干了一辈子国保,年轻时,有一次组织考验,先让喝了二瓶二锅头,不许吐,待酒精发作后,领导安排骑上自行车去国营商店买指定的28种杂物,从针头到羊头,没有列表,凭记性,全价3.82元,领导给了5元钱。伟哥说,老爷子晃晃悠悠的骑着车子出发,又推着车子七扭八拐的回来了,摔的满身土,但28件物品一样不少,1.18元人民币一分不差。顺利通过组织的考验。那时候不重学历,重实力。但伟哥明显没有遗传老爷子喝酒的实力,倒是遗传了老爷子思维缜密的实力。
长炜出身呢,按文杞一惯夸张的斜视和撇嘴挤出的评价就:贼头贼脑的放牛娃,鞋都没穿过。
文杞的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六十年代的知识分子,所以文杞的名中就有了一个文字,杞呢,是因为祖籍河南杞县。文杞语文没学好,语言倒是很丰富。
这会,文杞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两个眉毛挑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大笑起来。伟哥问,你犯病了吗?文杞接着大笑了一阵,然后用手擦了一下笑出的泪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长炜吐着烟圈问:“一定是你丢人的事吧”。
文杞说,不是,又笑了起来。问我们:“你们记不记得当年我们上学时那个小个子四川兵,身子长腿短,罗圈腿,一立正,两腿中间那个圈可以跑一条狗过去。长的和猫和老鼠里的普拉托特像,烧锅炉那个。”
文杞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滑稽的肢体和言语让我们三人也大笑起来。
我问:“你说的那小子是姓胡吧”。
文杞说:“对、对、对是姓胡。”
长炜问:“怎么了?你见过?”
文杞掐灭烟头吐着烟说:“没有,我见他干嘛。”接着文杞夸张的给我们讲那段故事。
那时候条件差,学员一个星期洗一次澡,而且定时。平时,每班的值日生负责给全班人打热水洗漱,水开的时候,大家按次序在锅炉房门口排队。有一天,晚上洗漱时,李伟A提着水桶下来。李伟A是老学员,其它低一级的同学自觉给让道,让他排在前面。
李伟A吹着口哨把桶放在龙头下,水还没开。
那个小四川小胡腼着裤腿走了过来,一看水没开,对李伟A说:“格老子,把桶子提走。”李伟A没理,颠着脚和边上的同学聊天。小四川又问了一句,“哪一个的桶子。”没人理他。
于是,小四川抬起脚,一脚把桶从水房中踢了出来,水桶发出沉闷的响声从水房中滚了出来。
大家愣了,继而大笑。李伟A红着脸在低一级的学员面前挂不住了。想当年,李伟A的父亲是支队长,李伟 A自然是学员队四大恶少之一。于是丢了面子的李伟A冲上去,把那个小四川按倒在地,一顿拳头,打的那小个子四川兵哭天喊地的。
文杞说,那时候他和其它几个学员也冲上去把那个小四川踢了几脚,并在脸上踹了几脚。打完后,大家水也不打了,提着空桶散伙了。
当年学员队的管理很严,出了这种事,背个处分是轻的,重的要开除学籍。而学员队和校勤中队的战士跟天敌一样,常发生拳脚的争执,更多的时候,学员敢怒而不敢言,忍气吞声。而校勤中队的后勤兵也抓住学员的软肋,不把学员放在眼中。但我们这些学员个个是部队的训练尖子,打一两个后勤兵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打架没人被除名,关键那时候打了架后,大家都装糊涂,问谁,谁都不在现场,并相互佐证。更关键的是校长要培养学员的血性,打架可以,但不能打败。
第二天一早,早操后集合,大家都知道了昨晚的故事,不管在场不在场的都装糊涂。
那个被暴揍的小个子四川兵小胡,一夜间成了胖子,脸肿的像猪头一样。
他被一个老兵扶着,用两手的四个指头抻开两眼指认打他的学员。
那时候我们的肩章是红色的牌子,服装式样与战士略有不同,是警官的服装,数排年轻的准警官整齐的站在操场上,成静站姿态。面无表情。
小个子四川兵一瘸一拐的从队列中挪过。象个斗败的公鸡,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依次盯着面前的学员,而每个学员都昂头看着前方。
文杞在队尾,四川兵走到文杞面前时,文杞就挤眉弄眼的感叹,“哎呦,谁把娃打成这样了,你认出凶手来没,哥帮你出气”。
可能是两个指头抻的眼皮也累了,四川兵放下双手,傻傻的站着,接着坐在地上,继而大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泪水从肿成一条缝的眼中挤出来,边哭边叫:“这群龟儿子怎么都长的一样穿的一样,郎个能认出来撒。老子不是被白打了嘛。”
队列中“哄”的大笑起来,在区队长的“解散”口令中,四处散去,因为吃早饭的时间快到了。马上又要列队,很多学员还没解决个人问题。
文杞说,那天早饭前,值班长起的歌是: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团结在一起……
文杞讲的第二个故事也是关于打架的,那时候刚入校,学校搞基础建设,很多重体力活由学员休息时完成。所以饭量大增,那次吃完了一盘馒头后,值日的文杞就又去领馒头,结果盘子从窗口被后勤兵无情的丢了出来,“咣”的一声落在地上,当时,学员站着吃饭不允许说话,所以盘子落地的声音把上百名学员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瞬间,邻近的几个学员手中半生的馒头像石头一样飞进了食堂,着架不住的那个后勤兵蹲在了地上。然后,这个后勤兵操起菜刀,从打饭的窗口跳出来,准备吓唬一下大家。
他脚刚落地,还没站稳,一盆稀饭就扣在了头上,不知谁喊了一句“打”。一群学员冲上去把手中的碗、盘子和剩饭砸在他身上。
那个后勤兵,趴在地上,一手捂着头,一手用菜刀剁着地叫着:“队长,杀人了”。
这时候,我们那个倒霉的青海学员正林,从十几米外冲过来,飞起身来朝里面踢过去,而群殴中难免误伤,从人群中此时也飞出一脚,把腾空的正林踢出一米外。
人群中又有人喊了一声:“散伙喽”。
大家又一次快速散开,各吃各的饭。
只留下趴在地上大哭大叫,手里还握着菜刀的那个后勤兵和被踹到关键部位躺在地上“唉哟”大叫的正林。
这次打架的结果是,后勤班的七、八个战士,提着长柄的饭勺和菜刀,背着那个后勤兵,押着痛苦不堪的正林到学员队告状。
打架的整个过程也就三十多秒,多数人都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散了。
文杞讲的第三个故事是,那时候军训,点名时,他答“到”的声音太小。区队长罚他站在围墙边的树林带中喊“到”。
刚好围墙外是武警部队的仓库,那天拉军需品,有一台车在倒车,那时的车没有倒车影像也没有倒车雷达。但有一种提示音。
文杞说,他听到墙外边车电子模拟发出的女声的警告声,“请注意,倒车”。每一次提示音结束后,文杞都在墙这边大喊一声:“到”。在他喊到第五声时,对面的围墙轰然倒塌,文杞心想,怎么把围墙喊倒了,吓的愣在了那里,幸好围墙和他之间还隔着三米宽的林带,不然倒塌的墙肯定把他埋下去了。围墙倒塌的缺口处露出一台东风卡车的绿屁股。
然后,一个带着上士警衔的老兵提着车的摇把子从驾驶室冲下来,边挥舞着,边大叫“哪个龟孙在瞎指挥。”
正在训练的一群学员围了过去,那个河南驾驶员见占不上便宜,灰溜溜的驾车跑了。
结果是我们大家一人掏五毛钱,找民工把那墙补了起来。
文杞又用手擦了擦笑出的泪说:“当年我想哭,人家孟姜女一哭把长城哭塌了,我喊了五声“到”,把围墙喊塌了,档次也太低了吧。区队长还命令我把围墙砌起来,谢谢兄弟们当年的仗义。”
我说,有一次大疆的媳妇问我,你们年轻时打架,大疆都在干什么?
文杞说,一般情况下,“打、散伙了、快跑”这类警示语都是大疆喊出来的,所以他提到警卫局当领导去了。
二十多年前,我们很年轻,年轻的时候自然有很多现在看来不可思议,但又值得记忆的故事,这些与青春相联的故事,如果走过青春则是傻冒。如果没有文杞的回忆,这些故事已隐没在我们的记忆中,无从调用,而我决定用文字记录下来,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文杞在我们的大笑中,又点着一支烟,喝了口水继续回顾我们曾经的故事。
长篇连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