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之下
在不同的圈子里,同学圈也许是最稳定的一个群体,因为知根知底,随着岁月的增长,越走越小的同学圈最终也只是圈了一部分人,多数人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而或提起,也不知所终。在同一个圈子里的同学,未必没有冲突。
那次圈里的同学聚会我没有参加,因为那时,我临时兼任塔城支队长,没有回来。
聚会是在尕朱家,尕朱在南山有一幢别墅,挺大的院子,说是别墅其本质是农民的小产权自建房。尕朱本就是个爱钻空子的人,不在乎有没有产证,只在乎场面。
据后来文杞说,那房子装修的超级土豪,特农家乐,设计师一定是个没什么文化,只会数钱那类。但这风格尕朱喜欢,因为尕朱本就是个没什么文化就爱数钱的角色。
尕朱盛情的招待了诸位同学,大炮是从南疆搭飞机专门赶场子来的。
午宴自然是以农家菜为主,新疆人点餐盘子大,大盘鸡、兔、鱼、肉,粗糙的野菜、皮牙子、西红柿等等,与别墅的风格极为一致。
据说,午宴的气氛很好,都喝了,都喝高了,之后,文杞、大炮、尕朱、长炜等人就凑桌子打麻将,其它人或者看电视或者打扑克,等着晚宴的汤揪片子,问题就出在了麻将桌上。
那天,文杞打了几圈都没胡牌,气愤的离桌,别人顶上,大炮很得意,哼着“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文杞就很生气,就骂,大炮,你个傻逼,哼哼个俅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耍老千吗?大炮声音就又高了八度。
这社会常有个怪现象,个子小脾气大,大子大嗓门大,大炮是个大个子,文杞是个小个子。
大炮的挑衅就让文杞生气了,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杯就泼到了大炮脸上,大炮愣了一下,然后,随手抓起身边一个小板凳向文杞砸了过去。
有些时候的巧合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如果此事早发生一秒或晚发生一秒,悲剧就不会发生。
那天,阿涛上班,没有赶上午宴,下班后就搭着车向尕朱家走。阿涛原本也是个绝人,本想给大家一个惊喜,怀中抱了一坛自酿的五公斤装的红酒坛子。
还原现场是这样的,大炮扬起板凳砸向文杞时,原本也就是吓唬一下文杞,所以抛出的角度就高了,当板凳向文杞迎面飞去时,大疆就下意识的拉了文杞一把,板凳飞过文杞头顶继续向前飞,这时候,客厅的门突然被一脚踢开,阿涛夸张的笑脸出现在门口,怀中的葡萄酒透过玻璃缸发出殷红而诱人的波光。
在阿涛出现的一瞬间,大喊着“我来了”的声音还没有落,板凳的行程刚好到达阿涛的脸上。结果是,阿涛“啊”的一声向后仰去,然后玻璃缸“咣”的一声落地,然后反弹回来的门又“咣”的一声关上。
大家一下惊住了,忙拉开门,阿涛仰面躺在院子里,额头上向外刺着血,尕朱家的看门狗,不声不响的咬着阿涛的胳膊。
尕朱冲出来,一脚踢飞了狗,文杞等人也冲出来扶起阿涛,用手捂住阿涛的伤口。阿涛站起来,长叹一声,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然后指着地下说,我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文杞说,阿涛别怕,地上的是红酒,不是你的血,你怎么把葡萄酒酿成醋了,这酸味。
这件事发生一个月后,我从塔城回总队汇报工作,大炮请大家吃饭,向阿涛道歉,桌子上文杞眉飞色舞的给我讲故事的梗概,大炮和阿涛都笑,阿涛的眉骨上有一道伤痕。
这年代,你千万不要相信什么为兄弟两肋插刀,这是金庸的小说中的人物,如果现实中有,也是街头十七、八岁混混的专利,于我们这个年龄无关。
当然,大炮也并不是冯小刚镜头中的老炮。
大炮干了坏事,就逃跑的事多了去了。
最近一次事件是这样的,2017年9月某日,我在值班,大炮打电话说,他和文杞、阿涛在总队招待所的夜市上喝啤酒,让我过去。
我说,我在值班。大炮说,知道你在值班才安排在总队招待所。我说你喝吧,我不去,值班喝酒被查到,就下岗了。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接到指挥中心值班参谋电话说,我们有几个战士在招待所夜市上跟人打架被派出所带走了,让值班领导去领人。
我带着参谋去派出所却发现文杞和阿涛被约束带固定在醒酒椅上,呼呼大睡。我们一个战士在旁边坐着,头上被打了一个口子还在流血,警察用三角巾在做简易的包扎。
我问了经过,然后安排参谋送战士去医院。
事件大概是这样发生的。
那天,大炮等人在夜市上喝多了,原本晚上的时候,他们几个在酒店喝过白酒,没够量,就又来夜市上补醉。
当时,刚出勤回来的三个老士官也在夜市上吃饭,其中有一个认识大炮,就端了杯汉斯小木屋那种跟啤酒一样的饮料来给大炮等人敬酒。大炮就很有面子,端起扎杯就一饮而尽。但是那个士官就只喝了一口,大炮就生气,一定要逼着那士官喝完,那士官也生气了,扭头就走,大炮脸上挂不住了,扬起手中的大号啤酒杯就砸向了那士官的头,顿时,血喷了出来。
另外两个士官看到自己人被打就冲了过来,有肢体冲撞,但不是与大炮的,而是与阿涛和文杞的,因为此二人怕大炮吃亏,护着大炮。
于是,夜市老板报警,不到一分钟警察到场,把纠缠的双方带离现场。
但带走的人中没有大炮,大炮去哪了?
于是,我打电话,大炮说,他在家?我就特纳闷的问,你们不是在一起喝酒吗?怎么他们俩人被带走,你脱身了。大炮就说,我找砖头去了,提着砖头回来后,发现几个人都被警察带走了,所以追了几步警车就把砖头扔花池里,跑回家了。
我说,大炮,你真不要脸。大炮说,你不管,我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呢,阿涛是有身份的人,进去了,会有人捞。我是南疆巴扎上的人,进去了,没人管,然后就大笑。
大炮的可耻,还不止于此,更可耻的是大炮跑了,打人的大炮跑路了。跑到了青藏高原,找宏斌等人喝酒去了。关了手机,每天定时开机发几张他的旅游风光照,以证明他活的挺好。然后关机,事后大炮说,那段时间都不敢接陌生的电话,把人吓的,就怕被警察招去聊天。
好在,文杞和阿涛酒醒后,认了错,赔了士官医药费,此事就了解了,大水冲了龙王庙而已,但是此二人给大炮发的微信则是,“警察在到处找凶手大炮做笔录。”
害的大炮在外云游一个月后,在新藏线上搭了一辆货车从阿里转道回了南疆,半年没敢在乌鲁木齐露脸。
玉田来新疆出差,我们所能聚在一起的同学已从大桌换成了中桌,那天是大疆安排的,有文杞、小号、尕朱、伟哥、老黑等,大疆还叫来了当年教我们音乐的小许老师,小许老师转业后在一家要死不活的企业混天天。业余时间组建了一个演出队,穿梭于婚宴和庆典的场子。那天小琴也来了,小琴当年也是歌手,转业后在政府部门工作,不可能像小许老师那么自由挣钱。大炮是临时买机票,坐着头等舱赶场子来的。
玉田说,他去南疆见到了林宇,我们就特纳闷,这货十几年我们都没见过,玉田是怎么找到的。玉田说是李伟B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听到林宇的下落。
那天玉田和李伟B、林宇在喀什吃了一顿饭。也没问林宇在做什么?
林宇自己说,手机半个月没响过音了,他当游戏机沉迷于魔兽世界时,电话突然响了,吓的手机直接倒进了洗脚盆里。
玉田那天喝多了,很是兴奋,虽然来的同学并不多,有几位,电话打过去,人家说有事,再打不接了。
我们曾经是同学、同事,当我们不再穿着军装,不再是同事的时候,我们没有了任何的利益关系,维系我们之间关系的是情,人未老,情已了。
2018年9月,泉城,我背着双肩包,带着两个90后的工程师,穿梭于这个陌生的城市时,脑中就不停的闪现当年上军校的很多场景。
那天晚上,我在工地不远处的一个叫桃园的农家乐请施工的工人一起吃饭,席间,听大家讲打工的故事。
老王,一个在非洲六个国家工作过的高级焊工,被黑人警察关进狗笼子里,他说中国才是最强大的国家。老杨,一个从打工仔成为土建老板的酸苦经历,故事从他在上海滩当海鲜市场的打手开始的。小张,一个老消防兵,退伍出来打小工,在他眼中我是和他交朋友的最大的“官”。老谢,做饭的大师傅,开过饭馆,但总是倒闭......还有几个曾为讨工钱上过塔吊、睡过走道的农民工,这些人为了生存,去学各种各样的实用技术,他们是诚实而纯朴的中国底层民众,知恩报恩,而我,脱下军装后,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穿着多年前部队发的橄榄绿作训服,以证明我曾经是军人。
老王坐在我对面说,东哥,人不能太张狂,二十多年前在杭州打工,跟人去看钱塘江大潮,人山人海,潮水冲上来的时候太可怕了,大家都跑,当时潮水来之前,就见一个长头发的艺术家形象的人,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固定在桥护栏上,然后就看看潮水轰隆隆的涌来。还听到那人拿个喇叭在大声的喊:伟大的钱塘水呀,来吧,我要做时代的弄潮儿!大潮冲上堤岸后很快退落了。
我问,那个伟大的诗人呢?老王吸着鼻子说了句,太可怕了,桥头上只剩下半截绳头,所以做人不能太张狂呀!
第二天一早,我坐在小区花池边上等司机来接我,真倒霉,下来吃了个早餐,停电了,爬上29楼取下行李。
地上放着行李和电脑包。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老人,我问,老人家,多大岁数了?老人答,98了,耳不聋,眼有点花。
社区的小姑娘在小区内做什么调查。问我,老师,你在这住吗?我说,我是租房住的。她问:老师,您是那个村的?我笑了下,问,我一看就是农民吧!小姑娘忙解释说:不是呀,老师,这个小区租住了很多周边的拆迁户,现在拆迁户都是有钱有闲的人。
那个老人接话说:这老小伙一看就是旁边硅谷创业园的,背着电脑呢!
我说:老爷子,在这个大学城只有三类人呀,一类是老师和学生、一类是拆迁户、还有一类就是我这种游历、游学的游民。
然后,我笑着对老爷子说:但,我不是农民,我是退役军人,虽然也常在聊天时谈论对社会这样那样的不满,但是,在大是大非问题面前,立场坚定。国家已成立退役军人事务部,会集合游离于城乡的5700万曾经穿过军装,忠于党、忠于国家的自由灵魂,如果祖国需要,我们可以随时穿上军装,祖国的强盛已成为现实,所以我才会脱下军装!
老爷子站起来说:老小伙,我是知识分子出身,但是,我也穿过军装,打过日本鬼子,打过伪军,打过国民党,解放了这片土地,上过朝鲜战场,经历了国家由弱到强的所有过程,我的想法与你一样!
然后,老爷子向我敬礼!我立正,向老英雄敬礼!
我们的的路不是越走越宽,而是越来越窄,徜徉在人的海洋,我常常在想,这些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或精彩或平淡的故事,我们并不在相互的故事中,迎面而来的冷默与扬长而去的冷默,伴随着我穿行于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人群中。
离开组织和家,这个世界,没有利益,谁还会给你温暖。
每一个人,现实生活中,不同程度都有脸谱和套子。有时候世界是真的,而我们也许是假的,但并不缺少真心对待我们的朋友。
回来后,我和阿涛、文杞在一个小小的川菜馆点了几个小菜,给老黑打电话,老黑拎了两瓶茅台酒进来时就嚷嚷,这啥地方,脏兮兮,乱哄哄,在这喝茅台人家都认为是假的,换个地换个地。
文杞就阴阳怪气的说,老黑,你装什么大头蒜,你是不是有几个臭钱就不知道是谁了。
老黑嘿嘿笑着,打开手机监控说,你看我的酒店,天天爆满,桌子都订到过年了。
我们没理他,阿涛抢过酒,拧开,倒上,碰杯,喝了。再倒上,再喝了。
阿涛问,东,那句话怎么说,一杯浊酒怎么着?
我说,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是《三国演义》里的开篇词,几年前,我在天津警官培训基地学习时去过文化街,有不同书法家写的这段词。我问卖家,如果你们谁能告诉我这词是谁写的,我就买下,卖家都说是罗贯中写的,还在嘲笑我没文化。
我笑着说,这些人天天都在卖文化,但这个词的作者是谁不知道,这个世上装蒜的人太多了。
阿涛问我,谁写的,我说,明代的著名文学家杨慎。此人曾是殿试第一的状元,因“大礼议”事件中坚持明朝的继承法统被贬官发配云南充军。走到江陵时,正好,一个渔夫和一个樵夫在江边煮鱼喝酒,谈笑风生,其乐无穷。于是,杨慎让军士找来纸笔写下了这首《临江仙》,那一刻,杨慎对人生的起浮顿悟。
历史是一面镜子,倘若没有丰富的甚至是痛苦的人生体验,那面镜子只是形同虚设,最多也只是热闹好看而已。正因为杨慎官场的大起大落,所以就对人生感悟太多太深,他才能看穿世事,把这番人生哲理娓娓道来,令后世无数读者感知心态平和的重要。
然后,我扭头冲着老黑说,良田万顷,日食三餐;广厦千间,夜卧八尺。即使你拥有再多财富,真正需要的也无非是八尺夜眠之地和三餐果腹之食。还缺不了我们这些穷朋友。不然你不在平原县花天酒地,跑回来干什么?
我说,我们从少不更事至人到中年,回归社会,已没有从头再来的激情与豪迈,事非成败一样转头即空,好好活着吧,兄弟们!做一个平常人,保持一颗平常心很重要。
就如同词的最后那句: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全文完)
长篇非虚构人生纪实《穿军装的岁月》,谨以此书献给脱下军装的消防兵们!点击蓝色字体,进入链接阅读。
第一部分:告别青春全文链接 后来的路
第二部分:告别理想全文链接 画中的小人
第三部分:告别军装
二十、飘落的枝叶
二十三、我们的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