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民,一支笔,一张小圆桌,几本草稿纸,写出一部旷世杰作
<陈忠实>
艺术创造是为了沟通,一部作品一旦完成了这个广泛的沟通,创造的全部目的就算实现,再无需多说一句。
01.
1981年6月,37岁的路遥,用21个昼夜完成了中篇小说《人生》。作品出世后,震惊整个中国文坛。1982年,《人生》获得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路遥一举成名。
《人生》获奖的消息,不胫而走,火速蔓延。传到陕西作家陈忠实耳朵里。
陈忠实连夜看完那部13万字的中篇小说,读完整个人一滩泥一样瘫软下来。那种感觉,不是小说里的人物高加林波折起伏的人生所带来的,而是折服于路遥所创造的几近完美的艺术境界。
陈忠实再也坐不住了,比自己小七岁的作家,用十年时间的蛰伏,破茧而出。而自己除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作品,没有一样真正可以拿出手的作品。
《人生》剧照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写出一部属于自己的“垫棺书”。厚积而薄发,一直沉淀到1986年,才开始构思长篇小说《白鹿原》。呕心沥血,磨了整整六年。
作品完成后,他把稿件给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何启治。交完稿,陈忠实心里的石头并没有真正落地。他害怕自己应了那句”不成功,就养鸡”的预言。
日子过得忐忐忑忑,每天提心吊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陈忠实终于等来了一封信。
信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寄来的,信里给予了高度评价。陈忠实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能痛快的睡个安稳觉,他知道出版没有问题了。
《白鹿原》剧照
1992年,《白鹿原》全面发行,满载而归。
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载入最权威的《中国当代文学史》,被誉为中国近三十年来最重要的小说之一。先后被改编为电影、电视、话剧、戏曲多种艺术形式,发行量超出500万册。
这部作品,是陈忠实一生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也是真正的“收官”之作。
而今一晃数十载,《白鹿原》像陈忠实的墓志铭一般,刻出了一个永垂不朽的名号。
如同他的一生,一腔热血,经久不息。
02.
陈忠实生于陕西白鹿原南坡西蒋村一户普通的农家。陈家祖上是读书人,到了父亲陈广禄这一代,家道中落,当起了农民。
陈忠实出生那天,正值炎炎夏日。白鹿原上的村民们都在庄稼地里干活,婴儿“哇”的一嗓传到他们耳里,庄稼人纷纷放下手里的农具。一抹汗的功夫,又一股脑扎进眼前一亩二分地里。
大家想法一致:不过是陈家多一张吃饭的嘴,原上又多出一个农民罢了。
陈广禄给婴孩取名陈忠实。陈广禄对陈忠实的要求不高,能识几个字,算得准数儿,不让人给骗了一辈子就算万事大吉。陈忠实的童年,过得和所有原上孩子一样,贫瘠,粗糙不堪。
唯一的幸福,是陈广禄送他去学堂念书。
陈广禄大半辈子与黄土打交道,比村子里的农民多了点写字打算盘的本事,在不劳作的空闲里,用识的字儿躺在祖屋的炕上读古典小说和秦腔戏本。孩子不能当绝对的文盲,这点清醒的意识,陈广禄没有丧失。
8岁那年,陈忠实进了学校。他每天背着馍走着土路去学堂,一腔热忱的去,兴高采烈的回。
小学时期,他与文学还不搭边,文学艺术的血脉还没顺利进入到他的骨子里。一直到上了初中,精神命运体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初中后,陈忠实接触了人生第一本小说,是赵树理的《三里湾》。这本小说让陈忠实着了迷。作者赵树理是谁,他不知道。但三里湾所记载的农民生活,是他最熟识不过的。书里的每个人物,都能在他所生活的土地上,找到相对应的人物。
<三里湾>
他很惊奇,原来文学可以这么玩。
接着他又把赵树理所有出版的作品集全部找来看。那本《田寡妇看瓜》更是让他讶异,农村里那些司空见惯的事,能被用乡村语言写进中学课本,兴许自己也能行。
<陈忠实 左一>
03.
年少癫狂的陈忠实摩拳擦掌,准备迈开文学之路,好好钻研一番。
冷不丁却来了个插曲。
升初二那年,陈广禄把他叫到跟前,满面惆怅地挤出一句话:“休学一年”。陈广禄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家里两个孩子同时上中学,对于没收入的陈广禄来说太难了。要想让两兄弟继续读书,这是陈广禄当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陈忠实心情很低落,但能理解父亲,那个问他要一元钱都犯难的父亲。陈广禄一再保证,哥哥毕业后,陈忠实可以继续读书。陈广禄确实讲信用,陈忠德初中毕业后,陈忠实再次跨进了学堂。
《白鹿原》剧照
但那一年的休学,成为了陈广禄心里最大的遗憾。一直致死,他才说出对儿子的愧疚,他总认为那年休学,是导致陈忠实日后没有考上大学的直接原因。
陈忠实没顾那么多。
他重返学校,血液翻滚得比之前更沸腾,他知道这机会来之不易。手指尖像强力胶一样时刻粘着书,难以切割。
一日三餐在学校里用开水泡馍,下饭就着两三口咸菜。春夏秋冬,薄薄的一层单衣裤袜,最保暖的,是一顶现代化机械的帽子。因为心中有道光,陈忠实的无奈都被自己嚼碎吞掉了。
他知道,想让自己变得和原上的农民不一样,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匍匐前进。
《白鹿原剧照》
初二那年,学校调来了一位年轻的语文老师,姓车,刚师范大学毕业。车老师跟以前的老师有很大的不同,他的作文课,不死命题。也不限制学生的发挥,想到什么写什么,可以在文字里畅所欲言。
陈忠实暗暗窃喜,他非常珍视这次机会。动笔时,脑袋飞速运转赵树理的遣词造句和结构,模仿着赵树理的路子,写了篇五千字的《桃园风波》。把小短篇交给车老师后,车老师给他打了满分,还写了足足两页的评语。
陈忠实兴奋不已,劲儿十足。一鼓作气又写了另一篇作文《堤》,车老师看完很激动,要他手抄一份投给《延河》。那是陈忠实第一次听说《延河》。陈忠实感觉文学世界的大门真正为他裂开了一条缝,他能看到一条通往彼岸的路。
此后陈忠实的阅读,不再局限于赵树理的农村题材,开始把眼界放得更加宽阔。
又一股脑借来拉美文学题材《百年孤独》《静静地顿河》《悲惨世界》《钢铁是怎样炼成》等名著,饥不择食地看完。
《百年孤独》是他读书记忆里非常重要的一次经历。那时他对《百年孤独》的叙述形式还不太适应,但非常迷恋书里陌生神秘的世界,和沁人心脾的的语言世界。
震撼人心的书籍,使他的眼界从家乡的灞河转移到更宽阔的地方。让他明白,这个世界除了眼前的夹缝,还有更广阔的世界。也让他开始思考更深一层的东西,学着怎样把生活的体验,变成生命的体验。
《白鹿原剧照》
1962年,“大跃进”带来了一场大饥荒,不少人变成了这场灾难的受害者。陈忠实也是其中一个。那年国家经济困难,迫使高等院校大大减少了招生名额。很多高考学子,被一批批地刷了下去。
陈忠失落得像安德鲁·怀斯的一副画,哀愁四溢。好在文学梦想并没有幻灭。不能继续升学,但可以继续读书。一纸文凭不能阻止真正想出人头地的人。
高考落榜,陈忠实成了一名乡村学校的民办教师。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自修四年,四年公开发表一部作品,算自己拿到了毕业证。人一旦有了目标,就不会像一盘散沙凌乱无序。那阵子,陈忠实只干两件事,阅读和练习写作。没有人指点他,也没有人告诉他什么书该读,什么不该读。书看到什么读什么,疯狂吸收,野蛮生长。
<陈忠实>
陈忠实知道自己不是天才,笨人得有笨人的虔诚,才能获得一些额外的恩赐和奖励。每次换新的笔记本,他都会在开篇浓墨重彩地写上八个大字:不问收获,但问耕耘。
那样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年。不断读,不断写。魔幻现实主义的《王国》,史诗品格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复活》《铁皮鼓》读了个烂熟。
每天坚持记笔记,或描写景致,或一人一相,从不间断。为的就是让自己把文字练得炉火纯青。
自修到第三年,陈忠实如愿以偿。他在《西安晚报》发表了一篇散文《叶过流沙河》。毕业证算是拿到了手,他信心倍增。
<陈忠实>
04.
文革是灭顶之灾。对文学界来说,也如此。那段时期的陈忠实尤其消沉,他在一辆大卡车上,看到自己最崇拜的作家被拉着游行。他眼里的光逐渐从明亮变得灰暗。
怕连累家人,怕成反革命。陈忠实把自己平常省吃俭用珍藏的文学书籍,打包成不值钱的废品,卖去了破烂店。
嘴里咬着牙,心里淌着血。这来自精神的“绞刑”还没完,他高中毕业后记载的所有日记、读书笔记、生活记事,厚厚一摞,一把大火,全被化为灰烬。
劫难所烧毁的,是比生命还重要的精神寄托。那阵子,陈忠实只剩下了一副没血没肉的皮囊。灵魂在四处飘荡,无处所依。
好在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陈忠实借调到公社帮忙,遇到了初中时期的地理科任老师。任老师是公社地区唯一的校长,在这之前,他是图书管理员。
“图书管理员”这几个字对陈忠实诱惑极大。他费劲口舌说服任老师,拿到钥匙。晚上偷偷潜入校园,打开图书馆的铁锁,在一大堆被撕去书皮的书堆里翻腾,竟意外获得了《血与沙》《无名的裘德》等世界名著。
黑夜里,陈忠实嘴巴咧成一道弯弯的月亮。他把书装在尿素的塑料袋里,做贼似的开溜了。
<陈忠实 左一>
“地下式”的秘密阅读从未终止过。为了开拓视野,了解更多的艺术写作手法,他能把自己完整的豁出去。
陈忠实太渴望读书了,在昆德拉热遍中国文坛的时候,他迫不及待的读完了昆德拉所有的作品。什么都看,不管作家出自哪个国家,哪个流派,只要作品好,他都想法弄到手。
很早的时候,陈忠实就非常痴迷柳青的文学作品。尤其是那部长篇小说《创业史》。小说里语言的诗性魅力,和对关中人情的细腻描写,让他几近大半辈子都沉迷其中,是他的枕边书。
1973年,陈忠实发表第一篇短篇小说,很多人说他的语言像柳青。编辑把这本小说给柳青看,柳青把第一章修改了很多。陈忠实他一字一句琢磨,掰开揉碎了看,发现自己的文字功力还是欠很多火候。
<陈忠实 路遥合影>
05.
陈忠实创作过不少短、中篇小说。但作品里的人物没有一个是被读者真正记住的,他太懂得人物性格的重要性。中国古代经典小说里的人物,贾宝玉、王熙凤、林黛玉、曹操、张飞、孙悟空、猪八戒等等,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个性鲜明。
想要人物被记住,还是得实践典型性格的人物创作。
为了把功底磨得更锐利,他给自己定了个练习计划。
重新写短篇。
<陈忠实>
他把短篇小说巨匠莫泊桑、契诃夫的作品找来看。又从两者之间加以分析,契诃夫以人物结构小说,莫泊桑以故事结构塑造人物。
陈忠实很了解自己,前者难度大,后者更适合他。最后从莫泊桑的小说里,选出十来篇不结构形式的小说,反复拆卸组装,组装拆卸,循环往复。
他太懂得基础的重要性,短篇、中篇、长篇,每一个过程必须循环渐进。写不好短篇,他绝不会提笔构思中篇。
陈忠实陆陆续续写了近十篇小说,熬着最廉价的茶,从夏到冬。
在分析与练习中开花,陈忠实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他写的《信任》,获得全国第二届短篇小说奖。小说在《陕西日报》文艺副刊发表,很多杂志争相转载。
<陈忠实 右一>
1978年初,恰逢中国文学复兴春潮涌动。陈忠实在灞河水利工地任副总指挥,有些空余时间可供自己读书。他在麦草地铺上读到《人民文学》的杂志,其中一篇《班主任》把他读得心惊肉跳。
写《班主任》的人叫刘心武,对于陈忠实来说名字很生疏。但那万把字的小说太敢写了,很少有人敢那么尖锐地揭露“四人帮”。陈忠实记忆深刻。那篇《班主任》后来被称为中国“解冻文学”的先声。陈忠实清楚地知道,属于文学的春天,又复苏了。
<刘心武>
1982年,陈忠实调入了文化馆。从业余写作进入专业写作。作协分给他40平的房子,什么家具都没置办,只放了一张床。他的理想圣地,还是在生育他滋润他的西蒋村。
作协那段时间,陈忠实每隔十天半月去一次,开会办事的间隙,和老编辑们海阔天空聊一聊,顺道买煤屯粮。路遥是常客,碰到了也会扯扯闲篇。
回到原上,几乎不与人来往,读读写写,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多用功呢?每次别人背着犁田出活,一直到傍晚回来,陈忠实习作的姿势都没变过。
,,<陈忠实 右一>
不断地阅读和写作实践,锻炼了陈忠实直接从生活提取素材的能力,也练就了结构和驾驭较大篇小说的基本功。
1985年11月,陈忠实写完了八万字的中篇《蓝袍先生》。这部小说算是他的转型之作。以前他一直盯着乡村现实生活变化,后来目光转移到1949年以前的原上乡村,开始人在小说里注入人性和对命运思考,算是思想的突破和创作的进步。
虽然有些反响,但陈忠实并不满足。
06.
八十年代始,文坛不断发出震动。
1982年,路遥的《人生》获奖。1986年,莫言的《红高粱》引起大轰动。1988年,贾平凹的《浮躁》面世,斩获美孚飞马文学奖。
《红高粱》剧照
陈忠实陷入深深的焦虑中。
比自己同时期的作家们已有所收获,自己什么都没有。写了那么多中短篇,都没让他在文坛真正奠定地位,他不想到死连本“枕棺书”都没有。
陈忠实想要创作一部被人记住的长篇故事的决心,越来越明显。这一系列的因素,也加快了《白鹿原》的问世。
写《白鹿原》前,他写了两三个短篇试验,印象最深的是《轱辘子客》。这篇一万字小说从开篇到结束不用一句对话,全部把对话压到叙述里去完成。
写完小短篇,目的性的选择了一批中外长篇小说进行阅读分析。他非常迫切地想看各个作家们的结构手法。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王蒙的《活动变人形》和张炜的《古船》,这两部作品,能教他如何使多个人物的命运逐次展开。
摸准自己能把描写语言向叙述语言过度的时候,陈忠实心里有了谱。
《白鹿原》剧照
构思《白鹿原》花了两年。
他先把故事里的人物事迹捋了个遍,又跑了蓝田、长安、咸宁三个县城,翻阅每个县的县制。
了解县志的过程中,看到了记载贞烈妇女的事迹。一种完全与忠贞相悖的想法在陈忠实脑袋里冒了出来,本来不存在的“田小娥”就这么产生了。
《白鹿原 剧照》
一切就绪。
在老家宅子里,破旧的小圆桌上,陈忠实像一条真诚的“老牛”,每天认真“耕犁”。冬天一只火炉,夏天一盆凉水。入神之处,他甚至能感受到书里的人物,“白嘉轩、黑娃、鹿子霖”敲门而入,坐在旁边与他对话。
如果状态活跃,他可以看见“田小娥”换了个发型,看见“白孝文”换了身衣服。挨着个的向他诉说心理活动。
小说从“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始,到“刚穿上身的棉裤里屎尿结成黄蜡蜡的冰块”止,写了近百万字,尔后又修修改改到50万字。
四年里,陈忠实没一分钱稿费收入。妻子每天从城里往返,给他送吃食。孩子读书从中学跨跃到大学,最窘迫的时候,学费都交不出来,最后还是别人送来了2000块,给他解了燃眉之急。
在圆桌上诚实地爬行了四年,与他的人物一起生活了四年。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写完时,两眼一抹黑,整个人虚脱了一截:他没想到自己真的写完了。
<陈忠实完成白鹿原的小圆桌>
写完后的那阵子,陈忠实每天睡不好,脑袋嗡嗡的,《白鹿原》里的人物还是不断跑出来,折腾他。
真到必须再见的时候,他狠了狠心。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亲切地笑笑,然后决绝地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07.
陈忠实害怕过。《白鹿原》没写完前,妻子曾问他,如果发表不了怎么办?他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接着又不咸不淡地说:那就养鸡,不再写作了。
这话是大实话。《白鹿原》投入了他大量的精力,如果真的出版不了,他就决定不再当作家。
《白鹿原》写完一个月,陈忠实给何启治写了封信,没过多久就来了两个编辑高贤均和洪清波。陈忠实把稿子交到他们手里。两人在回去的火车上,一字不落的看完了近五十万字的《白》。
看完只有一个感受:开天辟地。回到北京后,马上给陈忠实写了一封评价极高的信。
陈忠实收到《人民文学》寄来的信件,心里整日不安的石头落了地,他知道出版没有问题了。
反响如何,会不会获奖,陈忠实心里其实有点底。一个成熟的作家,对自己作品达到什么样的程度,一定有很清晰的认知。
<白鹿原手稿>
当《白鹿原》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的消息传来时,陈忠实没有太意外,也没有胸有成竹。他显得很镇定。
但从读者的角度来看,《白鹿原》获奖是必然。
陈忠实在他生活的土地上,灌入了大半辈子的深情。原上每一片瓦砾,每一粒砂石,每一株草木,都与陈忠实紧密联系在一起。书里的人物,他注入满腔的热情,生死悲凉的走向,始终共情。“未有体验不谋篇”的原则引领着他完成整部小说的创作。
有人说长篇小说是文学中的交响乐,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一个时代的纪念碑式的文章,一个民族的秘史。四条必要条件中,《白鹿原》至少占了三条。
这是绝对的成功。
<陈忠实>
08.
《白鹿原》获得一系列大奖和名誉后,改编电影成了必然的事情。
电影本来是由张艺谋进行拍摄,但看完原著后,他犯了难。格局太大,人物过于复杂,一向硬气的张艺谋垂下了脑袋,他怕自己驾驭不了这样宏大的题材,拍砸会毁掉自己的导演生涯,不得已拒绝。
另寻他人。
2002年,西影厂找到王全安,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拍《白鹿原》。王全安有些受宠若惊,同时又责任重大,他知道很难,但还是做好了被人骂的准备。
为了不被骂得体无完肤,王全安特意去了趟白鹿原。走完一圈,脑袋冒出几个字“太详实、太可靠,太敬畏。”
《白鹿原》剧照
走在白鹿原上,就知道陈忠实没有撒谎,书里描述的每一处风景,都能在白鹿原上看到。时代精神,复杂人性,历史变迁,似乎就在脚下。
电影筹备了近十年,才搬上大荧幕。只是电影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成功,类似“《白鹿原》是件文物,没有把握不要碰”的话语,频频出现,像皮鞭一样疯狂鞭打王全安的心。
这也足以看出《白鹿原》在读者心中的分量。
《白鹿原》电影剧照
《白鹿原》后,陈忠实很久没有再提笔,只是保持阅读。尔后写过一些散文与短篇,但再也没有长篇问世。陈忠实与长篇人物共存的欲望留在了1991年那个冬天。
他曾说过一句话,艺术创造是为了沟通,作品一旦完成广泛的沟通,创造的目的就算实现。
很显然,《白鹿原》已经替他完成了全部的表达,他无需再多说一句。
半生奉献,有本“死后当枕头”的书,得以实现,陈忠实终归是没有辜负自己。
一辈子一部长篇,留名一世纪。
陈忠实还是很庆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拒绝了父亲陈广禄要他挖粪当农民的好心建议。
不然,哪有如今无限存活的“白嘉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