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的化不开的乡情
——评刘秉忠散文小说集《河套故事》
秉哥人很好,文章很土,土得掉渣,以至于返璞归真,站在了艺术的源头。
一本不太厚的书,捧在手中却是沉甸甸的。刘秉忠出书啦!三十年磨一剑,剑锋犀利,银光闪闪,划破星光灿烂的夜。
近几年,著书、出书成了一阵风,其中感人的不多,让人从头到脚一口气看完的更不多。对于刚刚由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散文小说集《河套故事》,几乎篇篇都是“锦绣”文章,且越往后看越有味道,让人手不释卷。
刘秉忠,1958年出生,巴彦淖尔报社资深编辑,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以乡土文学著称。他质朴、随和,我们都亲切地称他秉哥。秉哥人很好,文章很土,土得掉渣,以至于返璞归真,站在了艺术的源头。在土生土长的文笔下,那些人、那些事,音容可掬,表情历历,掏心窝子地与你逗笑、取乐,真像我故乡的一位表哥。
他文风淳朴,浑然天成。一篇散文就是一幅民俗画,一篇小说就是一则笑话,每篇文章都像一杯家乡的烧酒,令人亢奋不已,回味无穷。读着这些撩人情窦的美丽故事,仿佛阔别故乡数载的游子忽然接到一封家书,信封飘落几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物、景色早已泪影朦胧。
“离开农村,我一事无成。那是一片让我一辈子都感激不尽的天地,那里有让我一想起来就泪流满面的人群。无论蝉鸣鸟语,无论草木枯荣,都能触及我的灵魂,都能激发我的写作冲动。在农村,听见蛤蟆叫都倍感亲切”(《我的源泉在哪里》)。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怀啊!对故乡发自肺腑的爱,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真情处处流淌,但又不乏真知灼见。我一直认为,一位好的作家必是一个思想者。刘秉忠有个能耐,是一般人所没有的,那就是他突然间的一句话能点破真理的窗户纸,这可能是一个优秀作家的特质。“我们不能断定农民的消费观念是对还是错,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住土房不见得就等于贫困,住砖房不见得就标志着富裕。提高农民的生活质量,关键在于提高内在的东西,而不是其外表。就此看来,在河套农村,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规划中,还要充分尊重农民的意愿,决不可强迫和误导农民一哄而起大盖砖房,使其再变为花里胡哨的形象工程”(《土房土炕土坷垃》)。一席话,触痛了社会的病根。“家庭是一盘磨!推磨的人自当不遗余力,推久了,也就不觉得沉重。因为我们毕竟是把苦难从磨眼浇进去。磨出些淡淡的幸福来(《家庭是一盘磨》)。”多么富有诗意的哲理啊!又如:“记住历史,不光是抚摸伤痕,更多的是从中体味人间冷暖和人情世理,笑看兴衰荣辱,总结成败得失。”刘秉忠善于让事实亲自站出来说话,用极其典型的人和事反映生活中一些看似简单实则深奥的道理,自己却隐身于故事的背后。这些思索人生得失的感悟,是在读者轻松愉快的阅读中,忽然从眼前跳出来的。可见,真理并不高高在上,其实就在身边,关键是需要一双慧眼。刘秉忠就有这样一双慧眼。
刘秉忠的“乡愁”原汁原味。他对故土的记忆和怀念,随着生活、工作环境的改变而逐渐长高、长大。在历经人生的风雨沧桑之后,有一种魂牵梦萦的魔力,是一缕浓得化不开的“乡愁”。对故乡的依恋,是一种缘分,也是一只魔兽,其魔力与生俱来,是茶饭不思的无怨无悔,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不离不弃。我们看一看他在《乡音难改》中是怎么说的:“乡音是刻骨铭心的烙印”,“当时有一种像被枪打了麻筋一样的感觉,浑身发抖”,“乡音是香喷喷的猪肉烩菜,她把一代又一代生于乡土的人,养育得滋滋润润”;“而有些方言,就如同扎了根似的不屈不挠”,“有的人浪迹天涯,随乡入俗,走到哪能学会哪的话,这是一种能力;有的人走南闯北,广见世面,一口乡音至死不改,这是一种执着”。刘秉忠的文章,就像我们曾经看过“流金岁月”里的老电影一样,字里行间都带着一股摄人魂魄的引力。这在散文《车倌儿》、《赶交流》、《十冬腊月挖排干》、《施冬工的日子》和小说《恩爱夫妻》、《二毛驴》、《和毛驴在一起的日子》等文中,都有着非常精彩的演绎。正如他在为姑舅姐姐白素萍撰写的“家史”作序时写的那样:苦辣酸甜,记忆犹新,人生艰难,尽在其中;人物个个栩栩如生,场景每每动人心弦(如小说《冰滩那边是学校》);既有让人潸然泪下的骨肉分离场面,也有让人倍感欣慰的丰衣足食的情节(如《杀猪的季节》);虽然写得朴实无华,但蕴含了许多河套文化的元素(如《陕坝的茶馆》、《河套硬一盘》);河套人的饮食起居、耕作习惯、细腻逼真,读来如乡风扑面(如《吃着,是快乐的》、《土房土炕土坷垃》、《帮耧》);河套人的风俗民情、俚语童谣,如诗如画,阅后如身临其境(如《农民唱戏》、《老虎吃鸡的故事》)。这些滚烫的语言,正是对《河套故事》最形象、贴切的评语。
诙谐、幽默的文风是《河套故事》一书的鲜明特色。纵观刘秉忠风风雨雨的成长史,不难发现,他的言辞非常真诚,但又不乏嬉笑怒骂,风趣中渗透着生活的艰辛与无奈,常常令人忍俊不禁,厌倦深思。例如,他在《爆破手老四》中有一段心理描写:“我边跑边飞快地想,老四啊老四,惊天动地的排干工程你都闯过来了,怎么就栽在一堆牛粪上了?”他在《农民唱戏》中是这样“描画”村里的于二狗的:“没想到,连演了几年坏蛋,观众当真啦,村里的姑娘没人和他搞对象,到40多岁才找了个外地媳妇”。还有《抬杠》中的几个故事片段,笑得人直不起腰来。
刘秉忠爱讲故事,只不过他用的是一支笔。讲故事的人大多具有幽默天赋,否则不足以吸引听众。最让我感到亲切的,是他语言的幽默风趣,读着读着,忍不住就笑出声来。比如:“她有一双'三寸金莲’。在那个年代,女人裹足是一种美德,但这种'美德’,在走西口的路上就显得'美中不足’”(《我那走西口上来的姥姥》);他在《听书》中,写一位农民听完杨家将故事散场,回家吃饭,端起一碗拌汤两眼发直,老婆问他咋回事,他说“幽州困住杨文广,哪有心思喝拌汤。”这种“巴尔扎克”式的喜剧语言随处可见,使得他的文章有了一种弹性十足的质感。特别是在那些短篇和微型小说中,幽默风趣的段子层出不穷,几乎是事事笑料,篇篇成趣,笑得人回不过神来。如小说《我心目中的二毛驴》中的主人公,形象鲜活、饱满,缺点和优点一样突出,看了就让人忘不了。还有《恩爱夫妻》中的“我”,人物有棱有角,呼之欲出。一般写小说,虚构的成分多,但当我逐篇读完刘秉忠的小说后,却觉得他写得太“真实”了,那简直就是作家自己的经历和所见所闻,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艺术真实”吧。但不容质疑,这是作家一种深厚的艺术修养。读着,笑着,我突发奇想:如果把这些“笑料”故事中的精彩章节整合在一起,改编成小品或相声,也许小沈阳和冯巩会比现在更红、更猛吧。幽默的文章,往往“含金量”高,就好比一幅漫画,画面的背后隐藏着浮想联翩,令人回味无穷。刘秉忠的手里就执着这样一杆画笔,他拿捏语言的分寸可谓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细节,成就了《河套故事》的审美取向。听故事的人都知道,细节最能打动听众。刘秉忠细致入微的描写,始终贯穿了一条主线,那就是对故乡生死不弃的眷恋。这种情感,如果没有细致的观察、切肤的体验和深厚的生活底蕴,是不可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的。比如这一段,“我姥姥一辈子对别人慷慨,自己却十分节俭,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掉,记得有回她收拾抽屉,发现里面有许多没有吃完的各种各样的药片,一把揽在手里就喝到肚里,一边骂道:尽给他祖娘娘做害钱!”人物细节刻画,能看出一个作家“内功”的深与浅。难得的是,本书中类似的细节描写还有很多。以细节迫使读者动情的好文章真的还不少,如:《蜂牛大战》中对那头“黑骚蛋”牛心理和情态的立体描写,《陕坝:河套戏曲文化的摇篮》中对“孙悟空”出场时栩栩如生的描写,微型小说《大红公鸡心头卧》中用拟人手法对公鸡“刘大款”的形象描写。我想,作家首先是被创作素材感动后,再经过艺术加工而进一步感动读者的。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刘秉忠毫无疑问是一位讲故事的高手,而新颖、精微的细节刻画是《河套故事》活的灵魂。
与刘秉忠交往过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把事业和爱好看得很重的人。这从书中部分作品反映的内容可以看出端倪。他把娴熟的“写功”灌注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收获的是金秋熟透的瓜果,吃上一口甜盈盈的,一如童年里的“青梅竹马”,梦中都想牵她的小手。
看得出,他的春天曾是理想与激情同在、汗水与辛劳并存。《河套故事》是刘秉忠饱蘸心血的一本精品集,是抒写地方风土民情的一本好书,其可贵之处在于,以人们喜闻乐见的方言土语,用易于表达情感的散文和小小说,讲述家乡的故事,因此一下子就揪住了读者的心弦。那些熟悉的故事中,有作者童年的记忆,有父辈艰辛的影子,看到精妙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文章如果写到这种境界,你不叫好都不成。我想,这与他从小到大对文学始终不渝的“坚持”是分不开的。他在《我给农民改诗稿》中说:“在'文学’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不能自拔,有没有鲜花已无关紧要”,“多年的采编工作使我认识到,一个党报记者最基本的素质,不是妙笔生花,而是起码的良知和责任心”。
这,既是文学的大境界,也是人生的大格局。
(2011年)
注:作者系临河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