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鸡汤】永不放弃
永不放弃
很喜欢站在城外那河堤边,或大桥上,看河里那些打鱼的人一次次撒网。
那河水,颇有些湍急莽猛,波浪汹汹。倘水底暗藏了礁石,或滩沱,往往就会涡出大大小小的洄漩来。又因为紧邻着源头──一座常年冰雪覆盖的峰岭(那河水,多半就是积雪融化、汇聚而成的),就更有些凛冽,砭骨。冬春时节自不必说,就是暑热难耐的盛夏,掬之或蹈之,亦总是满透着寒凉,森冷,浑若满河里,涌流着始终拒绝融化的冰凌。
却又生长一种极稀罕的鱼。鳞细,刺少,肉质细腻、嫩爽。或烹或煮,口感都绝佳。营养也颇丰富──据说,学名该叫“雅鱼”,与雅安青衣江雅鱼(是著名的“雨城三绝”之一)同类;老百姓管不了那么多,因它出产于那大河里,便径直叫“大河鱼”。小城里不少的餐馆、食店,都拿它作了店招或牌号,且一律冠上“正宗”二字。“正宗大河鱼”的市价,常在二三十元一斤;这在小城诸种物产中,算是较贵重的了。
因此,便惹得那河里,长年累月,都出没着打鱼人的身影了。
手提一铺网,腰系一鱼篓,或披蓑戴笠,或光头赤脚,颤巍巍趟行于急浪乱流中;待探到平缓处,站牢身子,便望定一处,抡圆胳膊,将手中的网,抛撒成一团银亮暗闪的圆弧,朝向那猜测中可能有着希望的地方,覆罩下去。估摸着“网脚”完全落到水底,才吁口气,慢慢稳稳地收拢来。
有很多次,看到网绳滞重,我都以为是网着鱼了。但当网离水面,除开一团涣散的水花,几茎枯枝,或一块半块朽腐的漂木外,往往,连“鱼腥”也没有。刚才的网绳滞重,大约就是因为这些吧──连我心里,也禁不住有些许的失望和懊恼。
打鱼的人却不动声色。只慢不经意地剔除沾挂网上的枯枝漂木,理顺纲目,又用力抛撒出去。那网,依然成一团银亮暗闪的圆弧,依然朝向猜测中可能有着希望的地方,覆罩下去。
我张望着,期待着,实在希望他这回能够网着。哪怕只一条,也好。然而,物以稀为贵,贵重的,似乎也自然地稀少──当他再次将网收拢,依然只有一团涣散的水花,几茎枯枝,或一块半块朽腐的漂木。
我越发觉出了懊丧和失望。
他却依然不动声色。将网口理顺后,又用力抛撒出去,朝向那可能有着希望的地方。只是一边收撒着网绳,一边就将眼光,投向了上游或下游,水流更急、更乱的地方。紧接着,便颤巍巍地趟行着,顺流而下,或逆河而上了。
他的身影,在渐渐黯暗的夜色中,在辽阔漫漶的河床里,显得单薄,渺小而飘忽。但他那单调重复的动作,却依然清晰、显明:撒出去,收回来,再撒出去,再收回来……在这撒撒收收的动作中,他渐渐走出了我的视线──这期间,我似乎一次也没看见,他往腰间那篓里放过鱼。
但是,当太阳再度升起,在小城的菜市场上,总能发现他的身影。面前,也总是放着一盆活鲜鲜的“大河鱼”。三五条或六七条不等。他的脸上,始终游动着明朗的笑,有几分疲惫,也有几分得意──若问他撒了多少回希望的网,又收回了多少次失望,恐怕他自己也未必记得清。然而,他到底是网着了鱼,那极稀罕的鱼,正宗的大河鱼。
再到河边去,就常常望住那滚滚东去的河水,和那些在河里一次次撒网、在渺茫中捕捞着希望的打鱼人,暗自发愣——
其实,人生中的许多事情,何尝不是如此?从天真烂漫的童年、少年,到激情昂奋的青年、壮年,再到苍苍白发的暮年、晚年,在或长或短的几十年岁月中,我们不也一样,要朝那渺茫的生命之河里,一次次抛撒希望的网罟吗?虽然不断地有着沮丧和失望,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中,不也寓含着美妙的希望么?
也许,人生的意义,就在这永不气馁、亦永不放弃的重复中罢。而只要能坚持下去,我们最终,或许就能捕捞到属于自己的“希望之鱼”,那稀罕而贵重的鱼。
19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