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怡《快递》
快递
□ 张敏怡
“你的快递!签收!”
拿着包裹,他有些茫然:是谁发的快递?
快递沉甸甸的。方方正正的纸箱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这外表稀松平常的包裹比同样大的包裹重许多。
他气喘吁吁地把包裹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箱。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里面。
他随手捡起一张从纸箱里飘落下来的小纸条。那是一张复印件,上面写着:我爱你。不论怎样,我的心永远在等你。我愿意把我的一切奉献给你!背面写着一家餐厅和餐牌号。
不可能!哪里来的?他吓得把纸条扔在一边。
痛苦的回忆一帧一帧地在他眼前放映:他已婚,她未婚。他儒雅风趣,她风华绝代。纵有家有室,他却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无数次,他把爱恋的目光投向她;无数次,他向她暗示自己的心事。她却一概不应,偶尔把目光瞥向他,他欣喜若狂。终于,他忍受不了暧昧的空气,戳破沉默的窗户纸,在她一次帮他处理文件的时候,他悄悄把纸条塞给她。
晚上,他焦灼不安地等待着。正当他快要放弃的时候,“我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失望。他抬头,小纸条捏在她的手里,那张笑意盈盈的脸让他的呼吸骤然停止。日思夜想的相遇,终究梦想成真。那夜,喁喁私语、花前月下,一切那么迷人。夜,至深,如此静谧,柔柔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上,仿佛只为那一腔衷肠,只为那一纸蜜意。
是她送的快递吗?他摇了摇头,不可能!他和她,早已分开。她,只不过是一个花瓶,一个贪恋他的权势和金钱的花瓶。她不爱他,却口口声声说为了真爱。真爱?他冷冷一笑。他记得,他俩走到一起以后,很快,他发现了她跟他在一起并非为了爱情,只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冷战、争吵,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家常便饭。可此时他并不愿放弃她,还固执地认为她会爱上他的。中年的他似乎已经染上了婚外情的毒瘾,挣脱不开。当争吵再一次爆发,她尖叫着跑了出去。然后呢?他不愿再想下去。车底下的血肉模糊是他一辈子的噩梦,妻子的冷酷无情让他一生无地自容。深秋,落叶飘零,寒风萧瑟。命运亦无情地对他开了玩笑。
不是她送的!而且她没有一个亲故在这里了!死人怎么会复生!他轻蔑地一笑,说不定是有人偷的呢!如此一想,他的心宽慰了许多。
他再看看包裹里面的东西。一支录音笔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打开录音笔:
“你说那个工程招标你准备怎么办哟?”
“呃……我们准备给王局长九万。”
“九万?就这么点儿?人家李总不止这么多哟。”
“这……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就好。”
“这是我们一点小小的心意,请不要见怪。毕竟您这样的大人物,肯屈尊帮我们这个小小的公司,实在是不胜感激。”
“别,别。承受不起。这不过是为人民服务嘛。还要什么心意呢?”
“哎,您也辛苦了嘛。”
……
录音笔还在继续播放着,然而他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前的家具在一下一下晃动,身边的东西似乎在旋转。他定了定神,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谁录的?我记得那次谈话没人进来啊。难不成……是的!一定是的!有人故意把录音笔放在自己的办公室,神不知鬼不觉地录了这段对话!
这段对话,可以毁掉他苦心经营的政治生涯,毁掉他小心翼翼维持的廉洁名声,多年的努力将会付诸东流。他收受贿赂、违反法律、愚弄众人的事情一并暴露在阳光下。到时候,等待他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幸好现在在我手上。他想。
不对!既然可以寄给我,那么也可以寄给别人,更何况,复制录音不难。这转念一想让他紧张不已,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许多。
干紧张也没用,还不如看看包裹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好让自己知道这包裹是什么来头,让自己也有办法应对。不慌,不慌。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赶紧翻了翻包裹,只见一摞红红绿绿的发票安然地放在一个牛皮纸袋里面。他看看发票:那是他公款吃喝的证据!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一直保持着公款吃喝的习惯!因此,各大高级酒店、高级会所的秘密包厢里总会隐约晃动着他的身影。不知多少山珍海味、美味佳肴都装进了他的肚子。一句带着朦胧的醉意的“记得给我开发票。”每次,他总能以各种名义来报销这一个个天价发票。还有,那个她……唉,自己当年好面子,带着千娇百媚的她赴宴让他倍感光彩,且不说她艳压全场,把其他官员的妻子、情人比了下去,就是在仪态方面,风情万种的她也远超他人。而且,开的发票也是她整理封存的,藏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自她死了以后,发票都是他亲力亲为地藏好,没人接替她,现在怎么会跑到这里了?
他数了一下发票,发现有些发票不翼而飞,各个时间段都有不见的发票!
背脊一阵冷意,仿佛来自遥远的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在他身后不停地吹着。
怎么会……
难道……
他打了一个机灵,腾地站起来,发狂似的翻腾着那个包裹。 他的头发竖了起来,眼睛红红的,手不停地抓着,仿佛那个包裹有有一股致命的魔力,让他欲罢不能。
一张虚报财产的报告复印件、银行存折复印件……
“叮铃铃!”
“喂?”
“我刚刚收到消息,说纪委收到匿名举报,说你乱搞男女关系、收受贿赂、公款吃喝!而且证据确凿,有什么录音笔啊,发票啊,哎,反正我也记不清了。听说他们现在在去调查的路上了。”多年共事的老黄在电话里如是说。
“……”他什么也听不到了,老黄接下来的话他也不能听下去了。
完了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什么都完了。
他瘫坐在沙发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胸膛一起一伏,大口大口地喘着。
谁寄的包裹?
谁寄的包裹?!
他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向那个依然安然地放在桌上的包裹,他疯狂地翻着纸箱。
没有!
竟然没有快递单贴在上面!
背脊上的冷汗涔涔流下。
他想起:那句“你的快递!签收!”仿佛是来自地狱,空洞、冷漠,无法辨认出男女,令人毛骨悚然。而快递员压着帽子,穿着黑色的制服,无法看清真面目,走的时候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似乎是飞走了一样。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无从知晓答案。
现在最重要的是,一旦纪委来了,自己的底肯定被人抄个天昏地暗。上个月,自己上边的人已经被抓了,也给不了自己什么保护了。自己站的队伍不对,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他也要接受同样的结局。
他冷冷地一笑。
他想,与其灰溜溜地逃到国外流亡,与其灰头土脸地被纪委调查面临牢狱之灾,不如死得痛快,这样就解脱了,不是吗?
翌日,大家吃惊地发现,他的尸体横陈在家,无打斗的痕迹,一切物品整齐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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