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箬《逝去的孤独》

逝去的孤独

抱着一摞文案从公司走出来时,已是暮色四合。

我又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人,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有一种深深的倦怠感从脚底一直漫延到了全身。我感到无力、失落、空虚。明明有家,却又不想回去。

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呢?什么都不会改变。拉开灯或者关上灯,空荡荡的屋子里,照样只有我一个人。我不说话,就不会有半点声音。我每天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客厅的灯全部打开,好像身处光亮的环境就可以逃避孤独一样。然后我坐到沙发上,斟满一杯红酒,自欺欺人地与自己碰杯,营造出一种单薄而空旷的热闹感。

我很害怕这样的日子,可我还是这样过了。作为一名在IT行业摸爬滚打许多年、每天只与电脑打交道的女程序员,日复一日面对着冰冷的代码,早将我心中残存的一点温情也消磨殆尽。

我只身来到北京七年了,认识了不少朋友,赚了很多钱。但我还是这样孤独。

不回家了,我还是去别处逛逛吧。

我这样想着,嘴角不经意溢出一声叹息。

闲逛的我最后在一家咖啡屋歇脚。这家咖啡屋叫未读,坐落在一条小巷的尽头,林荫掩映之间。

这家咖啡屋小巧而精致,木式结构。推开店门时,门上挂着的门铃发出好听的声响,会让人突然想起风吹过的森林。

店主是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与我年纪相仿,长相安静清俊。此时此刻他正坐在店里的长桌后面,礼貌地问我要来点什么。

我要了一杯焦糖咖啡。拐进里屋的时候,忽然墙角边一只毛茸茸的东西窜到我的脚边,然后亲昵地不停舔我的脚。我微微一惊,发现是一只小小的泰迪犬,模样十分可爱讨喜。

这些年无论是在IT界还是商界,我都走了太多的过场。与人接触,却无法忽视利益的暗涌,因此我的身上总是带着一层防备的刺,与人为善,却又不敢太过亲密。然而此刻的我在碰见这么黏人而活泼的泰迪犬时,却仿佛内心的某处柔软被触动,竟不自觉牵动出一丝笑意。

“卡布,别打扰我的客人。”年轻的店主声线很浅,带着一脸宠溺看着他的爱犬说,语气中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我蹲下身,卡布竟自动翻滚了过来,四脚朝天,肚皮朝上,要我给它挠痒痒。我和卡布玩耍了一会,把它抱起来,转头问店主:“你的狗?”

“开店时朋友送的,现在跟我。”店主笑道。

我点了点头,进了里屋,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的灯光调得有些暗,但色调很暖,我坐的地方的对面摆了个大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摆放了许多书。店里悠扬而轻缓地播放着小提琴曲,有让人舒缓疲惫的功效。

好动的卡布蹭着我的胸口,要往窗沿上爬,我担心不安全,干脆直接将它放到了地上。卡布仍然埋在我的脚边,软软的小脑袋贴着我的鞋尖。我忽然想到万一有一天我变成了年迈的老太太,躺在椅上晒太阳时,身边有一只狗或者一只猫陪伴,晚年或许就不会太寂寞。

出神之际,我的焦糖咖啡端上来了。店主温柔地看着我和卡布,笑着说:“卡布很喜欢你啊。”

“我也很喜欢它。”我由衷地说。

在北京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了七年,我却从未产生过一丝归属感。坦白说,我不爱我的工作,更不爱代码,每天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一行一行的字符,敲击声只让我感到机械空洞。上班时麻木,下班时又不知所措,街上的行人大多低着头行色匆匆,好像都有分明的目的地一样,然而我却始终拖着步子在走,减缓回家的步伐。

不过还好,自从上次去了未读之后,我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放下防备的地方。我喜欢未读的环境、喜欢未读的空气、喜欢未读的那只泰迪犬,甚至未读的店主也让我觉得是个相处起来极其舒服的男人。我终于改变了下班后的四处游荡,而有了一个栖息之地。

我几乎天天都去未读坐上一个小时,在结束了今日繁忙的工作之后。未读的店主与狗都与我渐渐熟悉,现在的我一进门,就会受到卡布的热烈迎接。正在前台擦拭各种杯子的店主抬起头来,嘴角带笑地问我:“还是焦糖咖啡?”

我点点头,每天喝一杯焦糖咖啡已是常例。我还是像老奶奶一样放松全身,舒服地窝在窗边的小沙发里,卡布在我的身边晃动着小尾巴。

要是店里不怎么忙的时候,店主还会在我对面坐上一会。

店主知道我是程序员时,像别人一样睁大了眼睛。我听过太多的回应,赞赏的、羡慕的、疑惑的,早已习惯,却不想店主在惊讶之余,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他轻轻说:“那你一定很辛苦吧。”

我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要是不辛苦,你就不会天天跑到我这来休养生息了。”店主笑了。

我心里一跳,像被戳中了软肋一样。我太忙、太雷厉风行、也懂得如何在利益与人潮之间周旋,所以我虽然年纪不大,在公司里,却被许多同事当作前辈。他们只知道我是一个女强人、一个工作狂,却不知道,这样苍白而重复的日子,已让我身心俱疲。

我有时候甚至怀疑我已经老了,因为我心里已经没有活力。看着银行卡上慢慢往上涨的数字,我甚至不会动心、也没有触碰它们的欲望。我不爱却一直在从事的工作已在岁月中慢慢磨掉了我的激情和灵动,我为赚钱而赚钱,为能更好地改善父母的生活质量而赚钱,却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累不累。
  因此我一直孤身一人,不嫁、也没有伴。直到对视着未读店主认真并细腻的眼神时,我突然感到欣慰。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懂我的。
  他没有因为我从事的是高薪职业而羡慕我,反而隐隐流露出对我的怜惜与同情。其实他是对的,或许他拥有的财富没有我多,可是他比我幸福。要知道,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屋,安静而恬淡地过完这一生,曾是我年少时最大的梦想。

后来我又与店主讲了很多,我如何走进这个行业、如何从低层职员一步一步地爬上现在的这个位置、我如何北漂又是如何奋斗,都讲给了他听。

店主听得很认真,整个过程中卡布也显得异常安静。

说完时我感觉我的眼眶周围已有泪花,店主沉默了很久,然后对我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大学念的,也是电子信息。”

我愣住了,对上他秋水一样的眼睛。

店主笑着叹了口气:“我大学,还是念的很好的。也在IT行业工作了三四年,后来,就把攒的钱拿来开未读了。”他把经历说得轻描淡写。

世界如此之大,能在一家喜欢的咖啡屋里碰到一个能说上话的人,还是曾为同一行业供职过的人,这样的缘分,让我不由心生奇妙。

店主比我有勇气,我不爱我的职业,却仍死死地攀住它,因为我不知道我离开它后能做些别的什么,甚至不知道离开它后我的积蓄够不够我和父母的下半辈子。所以我不敢,不敢尝试别的东西。然而店主却做到了。

或许,店主就是那种我想成为的人。沉静、内敛,整个人呈现出盈实的柔光。他的店和他一样,不起眼、在静谧的地方,表述着这个大城市极其稀有与少见的一种安宁。他的生活方式,才是现在在大城市摸爬滚打为工作而来回奔波的我们,最羡慕的吧。

“你如果实在累得话,不妨给自己放个假。”店主这样劝我,结束了这次谈话。

后来我把店主的话来来回回想了很久,决定向公司请假,回家看看。

我的家在中国东南边的一个小县城里。这个小县城人不多、车也不多,人流在街上脚步轻快,带着自得其乐的满足。最主要的是,这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我的安全感都来自于它。我已经好几年没回去了。

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照旧去未读上坐坐,和店主告别。

店主的脸上照样挂着他那温和的笑容,问我:“回来后还来未读吗?”

我眨眨眼:“当然。”

父母知道我要回家的消息,那天便起了个大早,到我们县的小车站接我。

我推着行李箱出来,远远看到不远处向我招手的父母,他们的银白发丝在微光中泠泠发光。

见到我,父亲立刻接过了我手中的行李箱,但因为行李箱太沉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我留意到这个细节,想到父亲曾经也拥有过一双有力的大手,然而现在这双手已经苍老。

我突然热泪盈眶,意识到父母已经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光中,徐徐老去了。

我一直在给他们寄钱,却没回来看他们一眼。其实在父母心里,金钱,远远没有我这个女儿重要。

放假结束后,我把父母接到了北京。

我照例工作,面对代码和程序,照例在下班后在未读坐上一阵,却已不再那么孤独。

我将亲情带到了我的身边,又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屋里,邂逅了我的知己。

我对生活开始充满希望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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