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虫《一眼一生》
大学毕业后的那个灼灼六月,安多没有回家,只身一人踏上了前往广州的路,从济南到广州,将近两千公里的路程,她只带了随身背的包,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
这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安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想去那个城市看一看,没有抱多大希望能够见到那个人,甚至从没奢望能够遇到他,毕竟这么多年过去,这世界那么大,时间那么久,又怎么会遇见呢。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翻出高中时代最喜欢听的歌来,插上耳机,把头靠在车窗上,耳机里唱着熟悉又陌生的歌,安多不想回忆从前的事情,可它们就那么一桩桩跳进自己的脑子里了,她有那么一刻想哭,对面的老爷爷用一种祥和的目光安静地望着她,她眨眨眼,但还是泪流了满面。
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六月,高考结束,在校友同庆会上,安多遇见了他,不,应该是他找到了安多。
“嘿,想不想再找一个男朋友呀?”他看着她,笑意盎然。
彼时安多刚刚结束高中三年的恋爱,倒也没有多伤感,只是她想她大概再也不会相信所谓的感情,以后的日子对自己好一点,好好读大学,其实就够了。
眼前的少年让她吓了一跳,但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我不认识你呀。”
“我也不认识你呀,”少年说着,拉起她的手腕就走,“这不就认识了嘛!”
安多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跟了他过去,夜晚的江风很惬意,那个有着黄色头发穿着白T恤和短裤搭拉着人字拖的男生就这样走进了她的生命里。
就像他说的那样,无论是凌晨还是大清早,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打来电话,用一种可爱又狡黠的声音跟她聊天,安多在睡梦中闭着眼睛听他讲话,他说笨蛋,你又睡着了嘛,喂?
闺密看了安多丢给她的个人资料,忍不住咂起嘴巴:“喏,他可是学校出了名的人啊,抽烟喝酒逃课哪样不行,你说他怎么就来找你这样的学痴了呢?”说着她弹了个响指,“对,虽然名声败坏可是专情得很呐,跟你一样有个三年的女朋友,不过前段时间刚分手……”
安多苦笑,大概和自己一样只是玩玩而已,这个假期一过大家就各奔东西,更何况谁又愿意付出真心呢。
在男生的不断追求下,安多最终还是答应了他,既然都不是真心,安多倒想陪他玩一玩这个游戏。
后来的时光不出所料,哪怕两个人在一起也只是说说笑笑,没有人再像从前那样说什么承诺;也没有轰轰烈烈的喜欢;走在街上不会牵着手不放开,只是每天的电话说得笑弯了腰,过马路时他捏着她的手腕,如此而已。
他们看起来是那么不般配,她是被一本院校录取邻居口里别人家的孩子,他却是人人眼里的反面教材,但他们却像是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走在一起总是开心得不得了,他总是笑她矮,用一只手揉着她的头发叫她小不点,她总是来不及躲开,任由他欺负。
安多其实是不以为意的,直到有一天她打开他的留言板,过去的情话密密麻麻,就像曾经的她自己,当她看到他叫她的那些称呼原来是叫过另一个人的,她突然觉得很难受,说不出口的难受。
她早知道这是一个游戏而已,又何必那么当真。
高中同学的散场会上,安多喝多了酒,他打电话要来接她,他说钱不够为了打车送安多回家自己气喘吁吁地跑了好几条街,她在卫生间吐过出来看到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她怔了怔,叫他,他转过来把安多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她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烟草味,把头埋进他的衣襟,忍不住想哭。
打到车回家的时候他把钱都塞到安多手里,记了车牌号码,车一开走就打来电话逗她笑,司机叔叔说姑娘你的男朋友真体贴啊,她晕乎乎地靠在椅背上任凭眼泪流了一脸。
临近九月,安多要去济南上大学,而他被录到了广州,他告诉安多上了大学就找个男朋友好照顾自己,还有不要忘记他,安多给了他一拳,笑着说:“好呀,你也找个女朋友能照顾你的,”他毫不犹豫地答:“当然咯,我去广州就找一个有钱养得起我的,”安多看着他狡黠的笑,还没来得及收敛自己的笑容,他接着说:“她一个月给我两千,我就可以给你寄一千五哈哈,”她颤了一下眸子,又笑着翻了个白眼。
后来他们一起去酒吧喝酒,美团了四十块八瓶的雪花啤酒,安多喝了一瓶多就醉了,他笑她酒量小,说她傻,扶着她走回家的时候,安多脚底不稳,搂着他的胳膊,口无遮拦:“我喜欢你,我是最喜欢你的人。”
他停住脚,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拉着她的手过马路,他说你就像我闺女,安多眨眨眼:“那以后你是我老大,你叫我闺女好不好呀?”他揉揉她的头发,说,好呀。
安多在电话里开玩笑问过他是不是随便找个人玩玩,毕竟曾经那么久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可以放下的,就算是放下了,也不能找一个不认识的人付诸真心吧。他在电话那头平静地说:“我原本是想要找个人平平淡淡陪我的,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更想要安安静静地好好地走一段路。”安多点头说好,我陪你。
不久之后他们踏上了各自的大学之路,分开的时候没有离别的悲伤也没有分割异地的焦虑,仍然是额头上一个淡淡的吻。
安多坐上了火车,驶离这个小城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她脸上一滑而过,散落在空气里不见了。
上大学的前几个月,他们像往常一样打电话说笑,视频聊天,她曾说她喜欢他黄色的头发,他就常常去染成这个黄色,他指着自己的头发对着视频里的安多调侃:“来给我崭新的小可爱打个招呼,”安多就在那头笑弯了腰。
后来,大学里的时间安排的越来越满,联系的机会越来越少,最后断了联系,杳无音讯。
安多的世界一如既往,只是少了一个聊天斗嘴的人,她没有再找男朋友,有时候偶尔想念,也只是不痛不痒。
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偶然有一次安多从自己的零钱账户里发现了五块两毛钱,想了很久是那个夏天,他发过来红包说我爱你,她又返给他说我也爱你,然后他又返回来,说,傻瓜我爱你是你的两倍。
很久以前的事情安多并没有多在意,可是现在她闭上眼,仿佛全世界都寂静了一样。
怎么突然好想你。
怎么说呢,那个时候我们都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我们从心酸到心寒,从失望到绝望,我们不敢再相信爱情,不再轻易承诺,我们把自己套在最坚硬的壳子里,结果却错过了真正对的那个人。
原来那段平淡如水的时光,才是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安多走过广州的每一条街,吃过每一家小吃店,看过日出和晚霞,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在夜里。
哪怕没有承诺,可我却是最爱你。
在广州的最后一天,安多乘坐公交车去火车站,她想起多年前的一次分别,她坐公交车回家,他在窗外吸着烟静静地看她,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那样难过,难过得快要掉出泪来,仿佛这一别就是一辈子了,他就那样站在窗外看着她,带着温暖的笑容,那笑容镌刻在她心底,一眼便是一生。
彼时公交车的停站打断了安多的思绪,她从窗外移回目光,看到刚刚上车的人,光影交错间,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她的瞳孔慢慢放大――
原来命中早有注定,原来故人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