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手袋引发的联想‖文/刘之秋

一个手袋引发的联想

1

前不久,老友聚会。寒暄一番后,气氛正浓。一向走在消费前沿的阿琪举着手里的包包问我:“猜猜,多少?”我打量一眼,款式古怪,伸手捏捏,皮质不明,随口说道:三百左右。阿琪瞪大了眼睛,嘴角浮起笑意:“这是LV,三万九呢村姑。”

近四万的路易·威登时尚手袋被我看成街边小店两三百的普通包包,难怪阿琪要叫我村姑了。

可是,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还是看不出那是个价值不菲的名牌包。听了阿琪一番解说,我摇摇头,豁出去了:“花里胡哨,还不如帆布包实在。”气得阿琪咒我这辈子要当定村姑了。

阿琪的天价包让我联想到我们的长辈。

2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为了应对物质的匮乏,我们周围的长辈有很多节省的办法。

先说穿戴。一条花格子羊毛围巾,也许是父亲的奢侈品,围旧了,送给儿子挡风保暖;一件纺绸粉花短袖,或许是母亲的嫁衣,婚后不舍得穿,改一改留给女儿上学穿;一件“北京蓝”外套,老大穿小了传给老二,老二穿小了再给老三,直到穿出破洞,还不舍得扔,找块边角料把洞补上,继续穿,实在不能穿了,做抹布。真正算的上物尽其用了。

再说吃方面。吃菠菜,茎和叶子炒了或煮了吃,剩下红色的根须,就是紫薇格格说的“红嘴绿鹦哥”里面的“红嘴”,洗洗,切碎,加点辣椒一炒就变成桌上的下饭菜,虽然偶尔嚼到洗不干净的沙粒,也还是觉得美味无穷。吃萝卜,刨下的皮儿不丢掉,浸在醋坛子里,过上十几天,成了早餐下粥的咸菜。吃南瓜,不像现在的吃法要去皮,那时候从不刨皮儿;冬瓜,当然要去皮,但刨皮的时候恨不得像撕面膜那样把皮儿轻轻揭下来,不带走一星瓜肉。南瓜子、冬瓜子儿,洗洗晒晒,晚上炒一炒,滴上点猪油,就是下“李渡高梁”(当年的一种酒)的高档菜了。苦瓜子儿也不放过,用油炸了,当零嘴儿。南瓜花,丝瓜藤,茄子蒂,大蒜须,都下得了锅,进得了嘴巴。

至于肉,除了逢年过节,那是很难吃到的。于是,夏天偶尔现身的大蛇,不小心窜到大庭广众中的肥肥的老鼠,就成了人们心向往之的美味。有艺高胆大的人把它们打死,去毒囊,剥鼠皮,在露天院子里架起一口锅,狠狠地煮,熟熟了之后,见者有份。只要你有勇气,真的是你有我有全都有。那样大呼小叫的情景,就像像过节一样。还有捞的泥鳅、网的知了、钓的青蛙,都是难得的佳肴。那时候的人们,大有饿死鬼“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是拿来”的风范,先填进肚里再说。

至于用的方面,那就更是节省了。一个脸盆,从曾祖母的妈妈用起,一直可以传到曾孙女的孩子手上。一口锅,用到底部薄如蝉翼,用到加水时发现会漏到火苗上,还要洗干净等补锅的来,补好了继续用。这不是天方夜谭,有著名歌唱家李谷一主演的湖南花鼓戏《补锅》为证。

唉唉,那时候,绝大多数人都很节省。

那时候听得最多的一个故事就是,有个穷老太婆,把地主家倒在阴沟里的剩饭捞起来,洗洗晒晒,贮存在瓦缸里面。终于等到闹饥荒了,地主家没有吃的了,老阿婆无私地贡献出了自己苦心收藏的饭干,救活了地主一家。故事的最后,奢侈消费的地主终于认识到浪费的危害性。

每当听完这个故事,老师都要发出号召性的总结句——“同学们啊,一定要懂得节约啊”。这个虚假的故事有很明显的可疑之处,第一,老阿婆用什么工具捞阴沟里的饭粒?第二,晒干的饭粒怎样保存才能不变质?如果没有比较进步的设备和防霉措施,那些饭干迟早要变成霉菌的滋生源。

现在,当然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奇葩故事了,更不需要像长辈们那样过日子了。不过,节省的人倒是经常被我们遇到,比如公婆,比如父母。

3

当我们遭遇到节省的长辈,“扔”与“留”的好戏就不断地上演。

一双黑皮鞋,我爸穿了五年,底都穿通了,还不扔,外面补块橡胶,里面垫上鞋垫,继续穿!我们看不下去,劝说无用,只好趁他熟睡之际把它们扔到垃圾桶里。醒来之后不见了那双“老朋友”,我爸怅然若失了好久。

朋友给她妈妈买了新的棉毛衫,老人家不舍得穿,当宝贝藏在衣橱里。等到想起来要穿时,拿出来一看,心疼得要命——衣服被老鼠咬出几个洞!

我妈更是,一双好看的皮鞋,是买给她的生日礼物,藏了几年,等拿出来穿的时候,皮子已经老化了,不能穿,只好放在门口当拖鞋。最搞笑的是,一件前胸已经烂了洞的长袖T恤,她还不舍得扔掉,要找块碎布来补好,气得我把那衣服前襟一扯,“嘶——”,前片一分为二。这下总穿不成了吧?没想到,我妈就是有办法,她把撕开的衣服套在短袖外面,把下摆打个结,当开衫穿!她得意地走了几下猫步,昂起头,定格,微笑。我笑翻,不得不配服她厉害到要人命。

我婆婆的每件衣服都有年头,历史最悠久的有三十年,最不济的也有十年以上。我们都劝她不要再穿那些旧衣服了,她却很不高兴,生气地说:“怎么不能穿?怎么不能穿?碍你们什么事!”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桌子拍得砰砰响。好,我们都闭嘴,再也不敢劝她了。

有位同事说起她的婆婆,也是一脸无语。同事收拾了一包不想再穿的衣服,把它扔进了垃圾桶。等她下班回到家,看到阳台上挂满了似曾相识的衣服,满腹狐疑,一问,果然是婆婆出门买菜,见垃圾桶里的衣服,就捡回来当宝贝似的洗了。同事压住愤怒道:“那是不要的啊!花了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挑出来的,你居然——!”老人说:“都没烂呢,都是好衣服,你虽然会挣钱,也要节省一点。”同事不做声了。那些洗好的衣服又被她婆婆一件件叠好放回了衣橱。后来,等她婆婆回了乡下,同事才逮到机会,终于把那些衣服扔到一个离家较远的垃圾桶里了。

1998年有一部电视剧,《婆婆媳妇小姑》,里面有这样一个情节:媳妇扔了一双丝袜在垃圾桶里,婆婆捡起来把丝袜的洞补上,交还到儿子手上,儿子顺手放进抽屉里。媳妇第二天上班,随手拿了那双补过的丝袜穿上。结果因为这双补过的丝袜,公司丢了一笔大生意,媳妇也被辞退。剧中有一个特写镜头,那只丝袜的缝补处,针脚线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蜈蚣。就是这只蜈蚣,把有合作意向的大客户吓跑了。

4

某段时间,刺激消费的号角吹得震天响,页面弹窗广告的内容都在鼓动你“买买买”,家门口的书报箱里塞满了花花绿绿的促销宣传单。在这样喧腾汹涌的消费热潮中,我们恐怕难以坐怀不乱无动于衷了。

于是,每年的某个日子某网站的营业额超过多少多少亿,某订餐平台对外披露的日订单量已达到多少多少千万,大型商场子夜促销迎来多少多少抢购大军,……这样的新闻产生的效果从开始的令人惊叹逐渐过渡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我见过极有个性的九零后普通消费者,可以为了一件高档汉服等上几个月,可以为了看场动漫秀千里迢迢奔赴现场,可以为了吃上新鲜正宗的寿司报个赴日旅行团。这些消费行为让我们欢喜让我们忧。喜的是,我们有条件消费,我的消费我做主;忧的是,放飞自我的消费中有多少理性的成分?

不过,在消费狂潮中,我也遇到过一些节省有方的八零后。坐我办公桌对面的年轻人就是个极端的例子。举例说吧,他自己给自己剃头;袜子、鞋子买一样的颜色和款式,这样,破了一只,另一只配上只新的,就可以继续使用,一点都不浪费。他不抽烟不喝酒,甚至不吃早餐,因为早睡晚起把早餐睡没了;家里的电器全部是收购的废品改装成的,用的很顺溜。他的办公桌上有两台显示器,可以共用一台主机,也是他改装的。他常常说生活要开源节流。除了节流,他也注重开源,除了上班挣钱,还有许多其他业务,比如收购废品,代人网上学习,异地投资房产。他自称存款有七位数,但每天正常消费不超过二十元,曾经创下最低日消费3.5元的记录。总之,他很能挣钱,但更能节省,节省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一位天天在网上买买买的美女同事经常嘲笑他,他不以为意,好脾气地回敬道:“在我看来,节省不是美德,只是一种乐趣。这种乐趣你是不能体会的。”

说的也是,狂买有狂买的理由,而节省自有节省的乐趣,碍你什么事!

不过,即便是在拉动内需刺激消费的大背景下,我以为,我等普通公民还是量入为出、理性消费为好。否则,“寅吃卯粮”,闹了亏空,我等既无才华和能力融资圈钱,也无机会和胆量卷款潜逃,只能靠透支亲情举债度日,成为有借无还毫无信誉的无赖混混了。

所以,当村姑就当村姑吧,总比当个混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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