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印象‖文/刘之秋
乞丐印象
偶然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关于乞丐的文章,文中讲述一个盘桓在各大公司附近的乞丐如何运用乞讨技巧求得生存并获得丰厚收益的故事。读完之后,我不由得联想到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乞丐。
我对乞丐的最早印象形成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印象中,似乎一到八月份,或者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乞丐就会涌入我们的小镇。他们多半是成群结队的,偶尔有一两个落单的,让人联想到天上排成行的大雁和失群的孤雁。这些人穿着破旧的衣服,脸色黝黑,看上去很像田间的老农。他们自称家乡遭遇水灾,公社和大队允许他们轮流分片乞讨。所以,每年见到的乞丐都不一样。偶尔认出一个上一年来过的,我们的长辈会愉快地大声同他打招呼:来了哈!那情景,就像许久未见的老友又重逢了。
这类乞丐要求不高,只求饭饱。他们一般随身携带了衣物,居住在乡间小路上的长亭里。有时候,他们来得不是时候,不到饭点,主人拿不出煮熟的米饭,只好给他们一些大米,他们也会很高兴地收下,拿到亭子里去生火煮熟。他们中年轻力壮的,还会到镇上的榨糖厂、篾器厂、锯木厂、碾米厂、粮站干活儿,干的都是抬啊扛啊的重活。他们一般会呆两周左右,然后在某一天的早晨全部消失。难以想象他们在路边长亭里是怎样度过两周的漫漫长夜的。
现在想来,他们其实不是乞丐。他们只是逃难的灾民,希望在异乡求得果腹之物,以便支撑到返回家园的时刻。这类乞丐是值得同情和帮助的。
我见过的最奇特的乞丐是一位身背吉他的年轻人。那已经是九十年代初,大一的暑假,我回到小镇避暑。那年的天气特别热,连农民都停止了田间劳动。那个乞丐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他进到我们的大院,冲我们点点头,然后在一把竹椅上坐下来。大家用漠然的眼神看了看他,好像看一只进来的小猫小狗。抽烟的男人照旧抽烟;女人们在用钩针钩着开司米毛线,一会儿抬头看看他,一会儿低头钩钩针。
年轻人开始弹吉他。弹的是《友谊地久天长》。他弹得很投入,微低着头,嘴唇紧抿着,左手手指在指板的品格间上下移动捻压,右手手指在面板的丝弦上拨动。非常奇怪的是,吉他的曲调中竟然有小提琴的音响效果,不知道他是怎么弹奏出来的。我差一点都想跟着唱起来,但有点不好意思。一个蹲在地上的人听得入了神,烟头烫到手指都忍住没有叫出声。
一曲结束,年轻人站起来朝我们点点头,慢慢坐下,换了个姿势,接着弹。这次弹的是《大约在冬季》。当前奏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端直了身体。主旋律响起,他边弹边唱: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我和几个女人跟着他的旋律唱起来: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后来,几个男人也加入进来,大家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不让它盖过吉他的声音: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 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弹奏结束,年轻人起身,又冲大家点头,连声说:谢谢,谢谢。我带头鼓掌,大家跟着鼓掌。他就在我们的掌声中走出院子,走进了八月的骄阳中。
大家愣了有五分钟的样子,有一个人冲着他的消失的背影说:这个叫花子有本事!
我后来才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根本就不是乞丐,他其实是位流浪艺人,那一次可能就是他的一场个人乡村巡回演出。在我后来的人生中,这个乞丐像一幅画面,时不时地会跳入我的脑海中。这样的乞丐后来再也没有遇到过。当然,我后来见过地铁歌手,也听到了西单女孩的传奇故事,但是,那个在八月的阳光下踽踽独行的年轻人,他怎么样了呢?
我也见过普通的乞丐,普通得不值一提。你只要看他们一眼就够了,再也不会愿意去看第二眼。这类乞丐是真正的乞丐。在多年的乞讨生涯中,他们练就了一套本领,首先是善于捉住你眼中闪现的一丝善意和不忍,然后用健全的四肢和浑浊的目光追随你,直到你不胜其烦,掏给他们一枚硬币或者一张纸币为止,最后带着不满嘟囔着嘴巴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样的乞丐遍布候车室、商场门口、停车场和旅游景点拐角处。他们像城市的苍蝇一样,在人群中不知疲倦地飞舞着。这类乞丐以靠骗取人们的同情心不劳而获为荣,是令人厌恶和鄙视的。
看来,人品的高低,与身份阶层没有多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