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乡土气‖522小窝@秋婵
母亲的乡土气
母亲今年七十四了，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妇女，一直生活在海南岛那个小小的乡村里，每次离开一小段时间后，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她愿意在那里过她早已过惯了的生活，她说自己喜欢那里的生活。
家里的老屋是砖瓦筑成的，红砖瓦片是老屋的特色，屋前和屋后各有一个院子；所不同的是前院有围墙围着，墙体连着老屋，墙头还用水泥糊上了玻璃碎片，为的是防贼；后院严格来说不算是个院子，仅是父亲早些年用水泥简单地圈出的一片空地，再薄薄地浇上一层水泥，风吹日晒，水泥地变得坑洼欠平整，有些坑洼处还长出了深绿色的青苔，虽是简陋，母亲却把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连农村常见的沙土都没有见着，这里以往主要用来晾晒不同季节的农作物；秋天收割的稻谷、花生；夏季采收的胡椒；还有切片的红薯干等等，凡是需要晾晒的一律放在这里。
遇到雨天，家里的成员就会忙成一团争分夺秒地从大雨的“魔爪”下拯救这些悠闲晒太阳的“主儿”。
只是自十几年前开始，这里就不再晒任何农作物了。父亲故去以后，母亲把后院外围的那些杂生的树木砍掉，清理干净，理出了一小块空地。她说：这样，可以减少蚊子的滋生，也透亮多了。
可不是，少了小树林的遮挡，阳光可以直接亲吻到老屋的屋脊了。
去年，母亲把空地改成了一片小菜园，四周用当初砍下的小树枝细致地围起来，自成一家的精致模样。应着不同植物的生长节气种上了紫色的茄子，黄灯笼一般的海南辣椒，还有鼓囊囊挺着肚皮的青豆，所有这些蔬菜的培育过程里，她坚持不打农药，即使有些菜虫悠哉爬在菜叶上，母亲也喜笑颜开地用手指轻捻丢开。
和母亲通电话时她念叨：“那只母鸡可调皮了，总带着那几只小鸡来我的园里偷吃……”
“好在她生蛋勤快……”母亲笑出声。
母亲的饮食是节俭简单的，种出的蔬菜往往吃不完，左邻右舍也各有自家的菜园供己所需，于是，除了送一些给住在县城里的大姐和姑妈一家吃以外，余下的那些蔬菜，母亲就会精心摘选收拾干净拿去镇里的集市上去卖。没想到，却是畅销得很，大家都抢着购买黄阿婆的有机蔬菜，偶尔没见到她出现在集市里，还有人到处打听。
兜里揣着卖菜钱的母亲，笑意盈盈通过电话和我分享喜悦，即使仆仆尘土也丝毫无法掩盖母亲孩子气的骄傲。
相比现代都市人只能通过一杯新茶来体验春天的做作，母亲的精神富可敌国！
我有些时候无端地会很羡慕她自然流露出来的孩子气，干净、淳朴，有着我年少时熟悉的乡土气。
我很庆幸自己的童年是在乡村度过，人与自然的亲近在那里是那么地天经地义；亲近自然中那些生命，它们带着芳香，俨然自己的生命也变得更为鲜活!
有段时间我一直说服母亲搬来新加坡与我同住，说的次数多了，母亲也许是觉得过意不去，又或许是拗不过我的撒娇赌气和威胁，只好从之顺之地来了。
那段时间母亲瞅准了我家楼下靠近水沟处有一小片长满野草的空地，她自然是不敢在这陌生的地方随便开荒种东西的，直到有一天看到一位妇女率先在那里松土准备种地瓜，我母亲立马兴致勃勃地加入，后来，连我婆婆也加入了这热火朝天的开荒种植队。
我吓唬她：“你们就等着收居委会的警告信吧！”
当时，母亲正半弓着腰在清杂草：“哼，你知道和我一起种东西的刘阿姨就是居委会的吗？”我词穷，索性撒手不管了。
就这样，托母亲的福，我那大半年的时间都在陆续享用到母亲种的新鲜蔬菜，每每带回家的蒜苗都还带着湿润的泥土呐！
可惜好景不长，母亲和刘阿姨的菜园被环境局的工作人员盯上。后来，也就成了没有有机菜的后来。
母亲还是呆不住了，执意回村里去。
这次，我不再拦她。
家里的老屋委实有些老旧，房顶大梁因为日久虫蛀，不堪重负，俩翻换过，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希望母亲搬去离老屋不足三百米远的平房新屋里居住，母亲执意不肯，她说新屋冷清，缺少生活气息，准确地说是缺少了她和父亲一起生活过的气息，父亲因病去世后，母亲一直不愿搬离那里。
那些他们共同经历的岁月，曾被日月，星辰见证过的生活点滴，都留在老屋里。即使父亲离去，共同拥有过的生活气息不会离去，对她而言，老屋就是家，一间已足够。
记得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里说过：“我们正在拥有越来越多的房子，却失去了越来越多的家园。”如此说来，住着砖损瓦旧老屋的母亲，有她眷恋的幸福。
母亲说过她小时候的生活很苦，外公去世后，外婆带着小姨另嫁，母亲无处可去，于是一位族里的伯父收留了她，只是这伯母对当时甚为年幼的母亲却是苛刻至极，最苦的农活，母亲日复一日地做，难以下咽的饭菜，日复一日地尽饱腹之用。至于上学读书，于她而言，只是个遥远地梦。
我觉得很幸福的是：母亲一路都很支持我读书，村里总有人不咸不淡地打趣母亲：让女儿读书是不是为了求功名？
母亲一本正经地解释：“一个女孩子家求什么功名？我是心疼我家幺女体质孱弱，好好读书，以后也好寻一份不用日晒雨淋的工作而已。”等如今，我真的可以不用日晒雨淋地讨生活时，却爱极了母亲整天地里园里忙活的身影。
母亲至今不会使用微信，外甥女说：“外婆，我教你用微信吧，这样你就可以随时随地和小姨，还有弟弟们聊天啦！”母亲拒绝，她还是更喜欢通过我刻印的一张张CD去了解我们的生活，想我们了时，拿出CD放入播放器里，就能解忧愁。
外甥女笑她老土，说人家城里很多老太太都会使用微信呐，母亲不急不恼：“微信哪有CD好，跟看电影似的看你小姨一家人幸福生活。”话锋一转，语气里藏着调皮：“再说，我就是一农村老太太，不和城里的老太太们比。”
果然，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遇见什么样的生活，选择什么样的生活，你就会有什么样的幸福，乡土气的母亲活得很真实，自然也就值得被这乡土气的幸福围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