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 ‖ 大宁河:一条没有航标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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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月光溢满了古老的河床
狗的叫声从古镇百年老屋里传出来,大宁河里夜航船的机器声传到岸上。身边有数不清多少的秋虫唱着,下弦月的月光透过氤氲的水气溢满了河床。坐在巫山古城大昌镇千年码头黄桷树下,看33级台阶上人上人下,希望时光凝结。
这是妄想。这一切即将消失,连上帝都不能更改。
从1994年到2002年,三历三峡。但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心重得像身后的背囊。我竭力将支离破碎的印象整理还原,可我做不到。
在这里考古的中山大学的人类学家和他的男女弟子们一样,他们焦急烦躁地挖啊掘啊,除了得到几百平方米探坑里支离破碎的历史碎片,他们无法将千年三峡全部挖出带走。
那数不清的古栈道留下的方形石眼上,似乎仍然响着古人叮当的锤声和钎声;大宁河不理会人们的思绪,照样流着。
大昌古镇,刚刚被拆掉的废墟里,一个70多岁的老妇人,抚墙独立———她从嫁到这座屋子到现在,这道门进出多少次?在青青河边的大树下,拄杖的老人对清晨的河水发呆。
巫山新县城,居民发自内心的笑声前所未有,他们终于有了好大好大的广场,有了漂亮新鲜的房子;国庆节前夜在新城诞生的孩子,他的嘴唇仍然透明,才来这世界上几个小时的他甚至还没有顾得上尝尝甘甜的乳汁。
然而惆怅依然在我们心中流淌。
每次走过废墟,我几乎都迷路,因为废墟每天在改变。惟一不迷路的是大昌古城。可是再来时。泱泱水中,哪里是我徜徉的地方?
柔软的水怎么突然就变得那么坚硬,这样一寸一寸将千年家园、万年的河床封存?
我们可以挖掘土层,和古人相见;我们不能挖开水面,去探询故人故土。
我们只能在壮美的高峡平湖上问新长大的船工:“船老大,我问你,你的老家在哪里?”“我的家,在水里,就在水下60米。”
大宁河,这股绿水像是混浊的长江生出的一条生机勃勃的枝蔓,沿着巫山老城残破的城脚向北延伸。
我们的船沿河上行。仰望两岸山峰拘束起来的一线天空,我恍然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几十米的水下潜行。
过些时日,这些幻觉将变为现实。真实的历史即将被虚拟,而虚拟的水位即将真实。
船工穿着橘红的救生衣,一把竹篙顺在船头。随波逐流的一艘游船上,中国人和外国人朝着我们乘坐的破船尖叫、招手。船老大对这些夸张表情看惯了,却让船上的学生激动不已,船错过许久,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抹不下来。
河岸的岩石,被万年河水雕刻得扭曲,沉积的纹路,如老人不小心从衣襟下露出的苍老的肌肤。河水更像一个老人怀中不停扭动想挣脱的婴儿。
大宁河的命运将改变:和长江混为一体。
青山依旧在,碧流颜色改。135、142、175这些数字(工程水位)如公路上禁止通行的交通标志:“大宁河流不动了!”
长江水要回灌到二百里以上的巫溪县,大宁河的主干将消失在以每天5米的速度上升的湖水中。
船老大呼啦呼啦地和下行船打着旗语,不时和邻船的船工大声地说着什么,看他们暧昧的笑和表情,肯定少不了当地的民俗粗话。
在大宁河,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邻船游客的长相。峭壁上被人具象的狮子,一尊观音,一座莲台,一个猴子,一个石马的屁股,一条白蛇,都让游客发起一阵盖过大宁河涛声的“哦哦”声。
在河流平缓不需要撑篙的时候,一个船工总是呆呆地坐在船头。他总在急流险滩的地方,一脸凶煞地赶人回船舱。他是小三峡尽头涂家坝的人。
他一口地道的巫山口音,但在法律意义上却不是三峡人了。他是涂家坝几百名外迁移民中的一个,户籍、身份、各种能证明他是大宁河人身份的文件,都已经无效。
他说,他实在太想大宁河了!做了近20年的船工,河里哪儿有一块多大的石头,船如何绕过去,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他实在憋不下去,就回来给过去的哥儿们打工。“反正没有多少日子了,河变得没有想头了,再走。”
他喝着上船时买的啤酒。按道理应该是违规的,我倒情愿他喝醉一回。
船过一处狭长的河段,河边的石滩紧挨着峭壁,沙滩上是成群的孩子。他们攀援在石壁上,散落在石滩上,一个红衣红裤的小女孩身背竹篓,不在意船激起的浪溅湿她的鞋,向过往的船只挥手。
9月29日,大宁河畔,攀援在石壁上的孩子。
大宁河不论变成什么样子,还是他们的。大宁河老了,他们大了。
小船在看得见河底卵石的浅滩溯行。石头磨着铁壳的船底,咔啦咔啦地响,涂家坝的船工弓起身子,薄衫下的肌肉隆起,修正着船头,掌握着前进的方向。
船过凋敝的双龙镇。想起8年前自己那次没有心肺的快乐旅游时,双龙码头的台阶总是湿漉漉的,双龙镇显得体面而繁华。而今码头仍在,房屋却已经成了残垣。行人稀少的岸上,只有废墟里单调的钢钎的叮当声和倾倒的墙壁激起的烟尘。
一对男女要下船,他们卸下了一堆从巫山进的小商品,都是些城里人不屑的廉价货。船工不小心,纸箱滑到了河里,廉价的鞋被泡湿。女人动也不动地立在船头,看男人忙乱地捞。男的在安慰她,说晒晒还是新的,可是女人仍然背对着大宁河抹起了眼泪。“别哭了。”男人说。
珍贵的东西失落在河里,都可以找回来;明年,不论什么东西落在湖里,贵的贱的,却再也无法寻觅。
船远了,在变焦的数码相机镜头里,这对大宁河男女携手上岸的身影模糊。
船过一处冲积而成的鹅卵石河滩,几个孩子手举带网兜的长竹竿向我们的船飞奔。秋天的河滩上有蝴蝶吗?
孩子们却把竹竿伸向我们的船舷,脸上带着期盼:网兜里是一只橘子,或者是1元钱,甚至是一包方便面。
但孩子们很失望:这只载着本地乡民的船,是没法指望得到一个橘子或者是零钱的施舍。
从一开始进大宁河我就试图数清岸边一排栈道遗留的石孔。绵延不绝的石孔在绝壁上延伸,古人用来沟通世界。
大宁河古栈道,自龙门峡起沿大宁河西岸绝壁北上,均匀排列的石方孔,距水面20米左右,孔距1米余,孔深约50厘米,20厘米见方。至大宁盐厂共有石孔6888个。
假定我们的祖先一天凿一个方孔,需要19年;淹掉它们,仅需4天。
(此文原载《南方周末》2002年11月7日,系《三峡,无法告别》特别报道之巫山篇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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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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