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 || 龙溪涂鸦之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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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溪又名长溪河,静静地在巴山腹心蜿蜒迂回,然后又在巫山同巫溪交界的龙溪小镇无声无息地融进大宁河,从幽美瑰丽的巫峡口汇入华夏文明的母亲河长江。千百年来,这条浅浅的溪流滋润着两岸的一草一木,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儿女,也演绎了一个又一个饱含着历史忧伤的平淡故事……
我必须低下自己的头颅,必须的。
在金黄色“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语录下,在高不过六七十公分、长约三米、宽约一米的土台上,我深深地低下自己的头颅,还认真地背上双手,模仿当年接受批斗的那一类人。我只有低下自己的头颅,让血液在这个部分缓慢地流动,才能让思绪停顿在某些合适的位置。也才能看到镶嵌在青石板中间的贝壳,缓慢而执著爬行的蚂蚁,以及屋檐下那块石板缝里冒出的小草。
黄桷树的新叶擦着春风摩挲起舞,这株苍老的古树,在去年的深秋,就把金黄的请柬送到街上的每一个行人面前,今春的发芽抽枝,迎风招展,是约定日子里的规定节目。脚下的小街很窄,几乎伸手就可触摸到两旁的板壁房,相伴的古镇很老,六角碉楼会告诉你尘封的故事。一个两面环水的弹丸半岛,经过文人雅士和方士风水师们的反复对接,收获了长龙吐箭的雅称,整个小镇都涂抹上一层碎碎的薄薄的光芒。说是上街、中街和下街,加起来也不过两三百米长短,自然地划分为客栈、店铺和作坊三个区域,又被长长的屋檐勾连成一个整体,诸多的人物就在这闪着幽幽蓝光的青石板上缓步而行。
我低下头,重温并咀嚼板壁上“毛主席万岁”的标语,民居房屋中间金黄色的“忠”字,黑板上“粉碎四人帮,人民喜洋洋”的口号,还有“暮色苍茫看劲松”的泥塑诗词。这个迷乱和燃烧的岁月,脚下的台子成为小镇人们生活的中心,演绎着失去生活重心的普通人那惊天的举止。古镇上生活的人们,本是一群宽松散漫的人,种惯了庄稼或者习惯了拉纤驾船,每个人走路都有标志性动作。他们的血液里,有着很多相同的基因,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已经让他们拟不清楚谁和谁是弟兄,谁和谁之间究竟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翁婿。彼此之间,熟悉酒瓶的位置,粮食的多寡,以及婆娘的嗜好,丈夫的懒惰,儿女的心思。因为太熟悉,所以可以同甘共苦,生死并肩。也因为太熟悉,所以他们懂得某人的小算盘,知晓别人的命门。现在,“忠字舞”和“语录歌”成为催发剂,“打到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直接勾连起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可以无限上纲的政治大事,恶作剧心理、报复心理、逆反心理,一时颠覆了千百年来的中庸之道。平和的声音变得颤抖刺耳,精致的面容被扭曲切割,一些人刚刚义愤填膺地把昨天还一起同锅舀食的伙伴押上批斗台,马上就被瞪红眼睛的另一拨戴上高帽子。左与右,红与黑,时时被权力者和愚昧者共同改写,连奔腾不息的大宁河水,都曾忘记了是该流动还是停止。
堵塞的血管让低垂的头颅严重缺氧,以至于需要长时间屏气凝息地凝视,才能看清龙溪古镇的青石板上,那一个儒雅清秀的人影。他时而穿着青布长衫,卷着发黄的书本在店铺之间飘然而走,宛若清风明月,松涛鹤鸣;时而裹着玄色西装,风流倜傥和踌躇满志的英姿,惹得正当妙龄的千金小姐心潮澎湃;时而换上沉稳内敛又不失干练的中山服,一边向左邻右舍点头致意,一边亲切地抚摸叽叽喳喳叫嚷的孩子们……他叫苏竹勋,是远近闻名的书香门第苏家传人。17岁考入夔门联中,在武汉中山大学求学期间接受进步思想,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我县第一个中共党员,后回到巫山县城工作同党组织失去联系,转而加入国民党。苏先生名垂于世,在于他对教育的炽烈热爱和倾力付出。他一手创办了巫山中学,1941年前后日寇飞机屡次轰炸巫山的时候,为全校师生安全,还亲自到离县城30多里的朝阳洞考察。在俗称“狮子滚绣球”的新校洞门前,苏先生随手捡个小石头写下一幅对联:
看山似青狮,问几时吞下倭奴,收拾河山重属我
喜洞如白鹿,愿借它避免空袭,招徕子弟好读书
先生对祖国山河的拳拳关爱溢于字里行间,而他将朝阳山洞比作有全国四大书院美誉的白鹿书院,心胸远大辽阔,非凡夫俗子所能望其项背。
◆巫山中学旧址——曲尺朝阳洞
如潮的人流中,一眼就可以发现这个人的与众不同之处。昂然卓立,四顾无神,唯有见到她,才会欣喜若狂,如痴如醉。这是一个花痴,纯粹的花痴,标准的花痴。他为之痴狂的,不是青春时娇艳明丽,年暮了憔悴庸俗不堪,到最后一缕香魂伴着一副臭皮囊回归大地的女子。乳波臀浪和明眸皓齿,都不在视野和心胸之中,借酒表情、讨好卖乖之类的举止,更是其不齿的表演。他一生的爱,都奉献给了那些在大自然中匍匐生长,伴随阳光和风雨次第绽放的花朵。红尘之中,爱花仿佛是女人的专利,以花自诩,赏花惜春,葬花怜人,红颜与花的不解之缘,在于形状的多端和色泽的艳丽。而他对花,是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超越一般世俗意义的,纯粹,简单。乡野之中,没有奇花异草,漫山遍野,自是花的乐土。他便乐得自我陶醉于花花草草的世界,为无人注目的卑微野花激动,也为满山燃烧的杜鹃欣喜,经历春夏秋冬,藐视风霜雨雪。
花痴这类浪漫而具有传奇色彩的人,适合生存在弥久恒新的文学典故之中,俚俗的民间掌故,只能把他们当做佐酒的小菜。生活中总有少许的人物,自身的强大和光芒,能让酒气冲天或者沉溺于蝇头小利的人瞬间清醒和自卑起来。童家老太,是古镇巾帼的代表,颠覆了穷乡僻壤里一般弱女子的形象。三世同堂,二十余人,全在一个女性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生产和生活了三十多年。她和战场上指挥若定的佘太君、前呼后拥的贾太太相比,最大的不同,是置身于一个经济已经开始飞速发展的时代,现代法律对个体权益的强力维护。具有母系氏族遗风的家庭,伫立在信息技术革命推动的社会基本结构丛中,有着另类的风范。童家老太,能够使唤随心的,不只是几个儿子和媳妇长长短短的心思,六七个孙子咸淡不一的嘴巴。她把种田的、造船的、跑船的、开作坊的,统统一碗水端平,让古镇女性的新象得到修正和完善,收获的绝对不止是富裕和和谐,也收获了外界的仰望以及由衷的赞扬。经年过去,作古的老太被供奉在堂屋里,她毫不褪色,嘴角依然倔强,目光充满坚毅。她果断,用快刀斩乱麻的气魄、身体力行的风格,实践着钟鸣鼎食的传统梦想;她精明,牵涉到家族发展的每一件小事,都要做放大到一定倍数反复琢磨,然后再毅然抉择。这种气度和成就,成为古镇打破男女界限的唯一。
我为古镇哺育的儿女低头的瞬间,古镇的儿女怀着马不停蹄的理想奔驰。在已经病危的房屋和即将生锈的街道,我气喘吁吁地寻找,没能找到容我拴住马匹的树桩。
(作者系巫山博物馆长,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
主 编: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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