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头巴赫‖文/巫呱哒

平头巴赫

做了一个梦,梦见巴赫来找我聊天,他就坐在我床头上。

他和画里长一个样,一脸横肉和那带着轻蔑的眼球,一样穿着巴洛克时期的服饰。不过他并没有戴他的假发,而是留着个平头,前额露出他不凡的发际线。不得不说,这的确很是让我感到惊讶,因为我一直相信他的假发下面应该是一个大秃头。总之,巴赫坐在我床头上。

这时的巴赫不是宫廷乐师而是一位哲学家,他没有告诉我,但是我知道。因为看到他的时候我没有想起平均律,而且仿佛面对着一位没落的长老,他的智慧被怯懦的门徒在秘密而神圣的仪式上永远地锁进了镶银的宝盒。

巴赫端坐在床头上,不带任何意图地看着我。他左手拿着一个苹果,右手拿着一本第五版的新华字典。窗口书桌上点燃的白蜡烛映在他左右两个轻蔑的眼球里,那烛火借着他的眼球,终于使我挣扎着从床上支起了身来。

你好,我说。他并没有立刻回我,继续看了我一会儿,随后把手里的字典放在我的枕边。

“从来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智慧,但我的天职就是教化众人。我嘲讽一切智识的努力和自大,然而众生却汲汲于此。”他轻抚着手中的苹果,“我要教导你的事,也不值得你去思索和考证。听着!世界是在我们意识里的。”

我也的确没有去思索他的话,我在研究他的发际线。很有趣,他的发际线并不规则,而是曲曲折折的,从左边太阳穴开跑,上上下下拐了几道急弯,然后是一小段极其平整的直线,像是一条刀口,慢慢地,线条开始往上倾斜,接着绕了几个温柔的波浪,又戛然而止在右边太阳穴上。

“从你想要认识任何事物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已经是你最终认识到的那样了。世界是如此的精巧,完美而无瑕疵,精巧到没有任何的造物主可堪其任,唯有你的意识是万物之源。”

我注意到他抚摸苹果的手指,关节已经严重变形了,扭曲如树根,右手无名指出奇地肿胖,指肚隐隐长出绿苔来,顺着指甲盖缓缓渗出古老的汁水。那苹果在他手中愈发地泽泽生辉,饱满的红色堆积在果皮里喷薄欲出,泛出清香。

“就好比这小果子,你看,我把它切成两半。”说着,他用他渗着药汁的指甲在苹果上划了一条经线,分成两半举在两只手上,“非常有意思,它们居然是一样大的。”

这时他眼中突然闪现激动的神采,正是少年终于自己看到世界时露出的那种神采。他的鼻孔难以自制地张翕着,呼出来被虫蛀噬过的纸张的气息。嘴里反复咕哝着一种我不曾听过的语言。烛光在他依旧轻蔑的眼球里狂乱地跳动,尽管那眼眶里早已饱含热泪。

巴赫完全进入了他自己的狂迷,不再和我说话,只是反复念叨着他的神秘咒语。他不再端坐,开始左右颤抖着躯体,弄得床头咯吱咯吱作响。两块苹果在他手中渐渐枯萎腐败,又终于长出来新苗。

我端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我从他左眼中看到烛火挣扎着最后的独舞,在他右眼里看到生命熄灭那一瞬的黑烟。我看到窗口飘进一缕凌晨三点二十七分的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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