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满智子《少更阿姨》

少更阿姨

当我在颠簸的公车上摇摇曳曳,眼里始缀昨日的脏袜子,自以为是苍莽的少年却不小心被孩童递来一句阿姨。

迅疾生猛的成长噎地我一口凉水喷薄而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自己从少不更事的孩童偷偷长大了,时光窃贼是如此巧妙的温声细语偷走一切。

夏日正午的骄阳拉下雪白的光幕,破旧的面包车蠕动着苟延残喘的躯壳爬行在蜿蜒的山路上,令人刺鼻反胃的汽油味在车厢里四处游窜,我扭头注视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树木慢慢越来越稀疏,车辙下的路渐渐由灰色变成黑色柏油,一幢幢建筑从地下钻出来,一间间花绿的商铺跳入眼帘,目的地就在前方招手。身旁坐着一个小女孩和老奶奶,我撕开透明塑料包装,拿出乳白色的奶糖伸向小女孩。“谢谢阿姨。”她注视着我,满眼虔意感激。我竟一时语声凝噎,不知所措。19岁就读高三的我第一次被人如此称呼。我仿佛没有听懂似的呆在半空,错愕地看了一眼奶奶,奶奶赶紧打圆场,“这是姐姐。”我半醒半梦地下了车。

有没有搞错?

什么时候我从姐姐变成了阿姨?这一切到底是从何开始?

我站在时光的节点看着过去飞快的流逝消亡,褪成现在的我。

九寨沟观光公车上的座位被一抢而空,中老年人占了人群的绝大构成。我坐在背靠窗的座位,清冷的空气袭来,我裹紧了民族印花的披巾,粗糙的羊毛挠的我的脖颈直痒痒,此时上来了一家三口,我起身给小朋友让座,“快谢谢阿姨。”他的爸爸马上道。我的脸瞬间黑成苦瓜,无语和尴尬充斥着全身上下的毛孔,站如针毡。更尴尬的是,她的妈妈神助攻的来了句,“快谢谢姐姐。”

被痛苦打压又被甜蜜抛起的称呼呀,把人困在里面,拘束禁锢。我开始反感别人叫我阿姨。

可是。

可是有一天我遇到了一群天使。

天桥上来来回回的行人各自走着,没有言语和表情,他们的脸上千篇一律挂着漠视,他们的肢体无不透露着疲惫。19点整,我看了下手中仅剩不多的传单。“你好,请看一下。”握紧传单的手孤零地在空气扑了个空,划过路人闪躲的身躯,划过无视的眼神抛落的弧线又垂到腿旁。他们装聋做哑,仿佛看不见一般。我苦涩的朝同伴笑了笑。

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折返回来,牵着他温柔的妈妈。“请问可以给我一张吗?”他天真灿烂的笑着,双眸闪烁着期待和好奇的星光,“当然可以。”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眉眼弯弯。接到传单的那一刻,他仿佛如获至宝,再次扬起纯洁的笑容,“谢谢阿姨。”他蹦蹦跳跳地走了。

真奇怪,突然觉得阿姨很好听。

突然,喜欢别人叫我阿姨了。

又一个小女孩走上前,拿着传单的她开心地和家人消失在喧腾的夜晚里。她洋溢的笑容满是回家吃晚饭的温馨的喜悦。

整个街道蓦然充满了色彩,气味。来来往往的人,都迎着自己的喜怒哀乐。琳琅的招牌冉冉上升,小摊上的各式美食吱吱地奔腾着热气。世界突然活了起来。

“谢谢阿姨。”我喜欢让座时孩子这样叫我。

“谢谢阿姨。”我喜欢帮人按电梯时孩子这样叫我。

“谢谢阿姨。”······

我不再迷茫恐慌,取而代之的是欣慰喜悦。

下一次别人什么时候叫我阿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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