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岭岗暴动(下)
九岭岗暴动
(长篇小说节选)
雷体华||湖北
田新民侥幸逃离拣得性命,一路策马狂奔到县城。进了县政府衙门见到县长陈季先,双膝一弯,跪倒在地,顿时涕泪泗流,口口声声恳请陈县长为民做主,申请上峰派大部队剿灭暴徒,报仇雪恨。陈季先听田新民讲完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急如星火向郢城专员公署和省府请求派部队来乐乡镇压。一个团的正规军很快开拔到九岭岗,陈季先命令田新民率领他的民团充当前锋,又严令县内各区民团紧急赶往指定地点参加围剿,杀气腾腾把九岭岗围得水泄不通。
刘波臣自然明白态势危险。与黄琬琳、卓石匠一起研究部署应对敌人围剿,大刀会的队员们已经将二十多门土铳布置在前后出入九岭岗的两个山口,这两个山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战斗一旦打响,卓石匠在前山指挥,刘波臣在后山指挥,黄琬琳留守九岭岗腹地,负责后勤保障和紧急时组织人员支援。这番布置,足以抵抗田新民和他可能纠集来的民团。只是没有料到来围剿的不是田新民纠集的民团而是敌正规军,来得这么快,来势这么猛。刘波臣明白打起来很难抵挡得住敌人的进攻,事已至此,无可退缩,只有拼个魚死网破,但愿能像激流放排,冲过这道生死相搏的险滩。战斗果然异常激烈。田新民的民团率先向前山山口扑来,一个连的正规军与民团相隔约二百米,跟在后面。卓石匠吩咐沉住气,放民团进了山口,才下令开火。十几门土铳一齐炸响,铁砂散弹四飞,压制住了在后面跟进的那一连正规军,乘这空隙,卓石匠一声大吼,率领大刀会队员们向进入山口的民团团丁们扑上去。一半团丁几分钟内作了刀下之鬼。田新民一见这阵势,拨转马头,拼命逃下山去。第一次进攻受挫,敌人的正规军很快发起了第二波进攻。迫击炮、轻重机枪一齐开火,十几门土铳被炸飞多半,大刀会队员死伤惨重。卓石匠让剩下的队员们隐蔽在山口悬崖边上的岩洞里,准备好炸药包和石块,等敌人冲进山口再一起往下扔。抗击这样强大的敌人,卓石匠知道胜算不多。黄琬琳是外乡年青女人,一旦敌人攻进来肯定无法躲藏。刘波臣绝不会怕死退缩,但他肯定是敌人追杀的首要目标。卓石匠认为这两个人比自己重要百倍,一定不能让这两个人落到敌人手里,卓石匠把一直跟着自己的儿子卓玉柱叫到一边,低声吩咐快回村里找到他妹妹卓玉珍,要卓玉珍带着黄琬琳循着平日跟卓石匠打猎采药时告诉他们的秘密小道转移。一定要赶在敌人进村之前将黄琬琳转移到山那边卓玉柱兄妹的姨妈家里,卓玉柱安排好黄琬琳转移的事情后,迅速赶往后山,危急时刻卓玉柱一定要帮助刘波臣逃出去。卓玉柱刚走,敌军又发起新一波进攻。卓石匠和大刀会队员们把炸药包从峭壁缝隙处隐蔽放下去,估算好敌人前进速度,等敌人进入山口,点燃导火索,刹那间炸药包爆炸,炸开的山石橫飞,卓石匠指挥大刀会队员们一齐往下扔石块,冲进山口没被炸死的敌人多被砸成肉饼。围剿的敌军两次受挫,更加疯狂地轰击扫射,剩下几门土铳全被炸飞了,炸药全用完,只有大刀加石块了,卓石匠盼太阳快落山,天黑借夜色掩护,九岭岗被围住的乡亲可以逃出去。
卓石匠和他带领的大刀会队员们在前山苦战时,刘波臣和他带领的另一批大刀会队员在后山的战斗也十分激烈,敌人第一波进攻被打退后,很快发起第二波进攻并放火烧山。刘波臣指挥大家放弃山口,退到后面的一道山梁上。刘波臣派人通知黄琬琳赶紧组织群众转移,急切交待:“告诉黄老师,能跑一个是一个,别记挂我们。”
卓玉柱和卓玉珍兄妹俩找到黄琬琳时,黄琬琳正领着妇女给伤员包扎伤口。卓玉柱把卓石匠的话转告黄琬琳,她连连搖头说:“不行,我怎么能先离开呢!”刘波臣派的人也急急赶来通知转移,把“能跑一个是一个”的话重复了两遍。黄琬琳知道情况万分紧急,高声喊道:“敌人快打进来了,大家分头赶快跑。”话音刚落,响起一阵猛烈的爆炸,卓玉柱朝卓玉珍使个眼色,兄妹俩同时出手拽上黄琬琳跑进屋后的一片林子,卓玉柱吩咐妹妹:“你领黄老师沿爹采药时走的路赶快到姨妈家去,我还要去找刘大哥。”一路上到底穿过几处人迹罕至的密林,爬过几座陡峭的悬崖,黄琬琳全然不记得。黄琬琳只记得卓玉珍紧紧地拽着她的一只手,沿着根本不是路的路走呀,爬呀,她的膝盖磨破了,她的脚趾头淌着血,夜半时分,才跌跌撞撞的到达卓玉珍姨妈家。姨妈领着俩人藏到屋后十分隐蔽的山洞里。山洞地势很高,透过草木,黄琬琳朝九岭岗望去,只见漫山遍野成了一片火海。黄琬琳感到胸口被刀戳一般,痛得撕心裂肺,卓石匠,刘波臣,卓玉柱,还有无数乡亲,他们逃得了吗?她一阵眩暈,茫然无助地瘫坐在地上。卓玉珍冲出洞口,要返回九岭岗去寻找父亲和哥哥,被她姨妈死死拽住说:“这时回去不是找死!” 黄琬琳扶住洞壁对卓玉珍说:“好妹妹,还是听姨妈的话,回去帮不了忙,救不了人,只会白丟性命。你爹,你哥,波臣大哥,还有无数乡亲们,都是好人,他们不……不会死的!”黄琬琳说时泪如泉涌,卓玉珍扑到黄琬琳怀里,姨妈抱住她俩,三个女人哭成-团。
卓玉柱找到刘波臣时,刘波臣已双腿受伤流血不止,倒在一块大石头下昏死过去。卓玉柱俯身给刘波臣简单包扎一下,揹起他就跑。刘波臣醒过来赶紧说:“玉柱,放下我,你快跑。”卓玉柱瓮声瓮气说:“不!我爹交待,丢我自己的命,也要救刘大哥逃出去!”卓玉柱背着刘波臣,走无人知晓说不上是路的路,天亮时终于到了九岭岗与北大山接壤的地界。刘波臣睁眼一看,再翻过一座大山,那里一户人家是他家的亲戚,到那里就安全了。
敌人冲进九岭岗腹地,田新民骑在大白马上狂喊:“见人就抓,见屋就烧!” 紧跟田新民马后的王成义双眼血红咬牙切齿吼叫:“弟兄们,想想这帮山匪怎么杀我们人的,我们也就该怎个开销他们!” -场血腥的杀戮展开,九岭岗男女老幼数千口,许多人都遭杀戮悲惨死去。乐乡有名的“九岭岗暴动”失败了,结局惨烈。九岭岗遭受荼毒,多少年一直未复元气。陈季先、田新民等滥杀无辜大肆掳财。来的正规军“理所当然”更要大捞一笔,乐乡城乡百业更凋零,穷困日甚一日,老百姓日子更难过。“赤祸”的红帽子罪,成恶人虐害良善的好借口好手段,乐乡一片恐怖。
黄琬琳在山洞里躲了几天,心急如焚。这地方离九岭岗太近,不可久留,必须设法尽快逃出去。可怎么逃出去呢?到处设有关卡,严厉盘查,她一个外乡人,开口就露馅,黄琬琳知道若无可靠的人周密安排冒险掩护,贸然走出这个山洞,无疑是自投罗网。思来想去,黄琬琳觉得只有找田志勋,这个正派的好人肯定会帮她。黄琬琳让卓玉珍的姨爹和姨表哥用竹子做副担架,她装成病人躺在担架上,由他俩抬着,在一个细雨纷纷清晨到田志勋住家门口,黄琬琳跳下担架,闪身进了田志勋家门。田志勋正低着头洗脸,抬头见面前站着黄琬琳,吃了一惊。他指指椅子,让黄琬琳坐下,又给她倒杯水,没问他什么,他知道此时多问无益。田志勋不会责备黄琬琳,但他笃信“教育救国”,企求通过教育帮助弱者,改良社会,他反对使用暴力。对黄琬琳一位年青女子,不好好教书当个合格教师,去发动农民搞什么暴动,他实在感到不可理喻,既惊异又惋惜。田新民搬来大军进剿九岭岗,如何杀人放火,如何追查余党,种种卑劣行径传到田志勋耳中,更让他痛心疾首。田志勋发誓再不认田新民这个哥哥,也为家乡从此多事,以怨报怨,动辄暴力相向,无有了局,一切有益家乡的举措更加难以施行,而深感可叹可悲。田志勋这些日寝食难安,烦闷中当然想到过黄琬琳。不知她能不能逃出罗网,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向托付他照顾好黄琬琳的朋友交待呀!田志勋知道黄琬琳不是毫无头脑胆大妄为的人,若讲起理由来她会拿出信仰的一套理论说得头头是道。可黄琬琳太不知轻重,动刀动枪搞暴动岂是等闲之事,年纪轻轻丢了小命岂不可惜,田志勋心中纠结。黄琬琳突然出现,田志勋说什么?唯一该说的是设法让她迅速脱离险境!
田志勋在黄琬琳对面坐下,习惯性用手揉揉脑门,直截了当说:“你得赶快离开乐乡!可怎么走呢?最保险的是水路,出了秀水镇就是杨市,再往下就是王家大湖,过了王家大湖可弯入虎度河入长江,那就安全了。问题在杨市、王家大湖一带,是潘明学'潘部’的地盘,我跟潘明学结有怨恨,万一被他的人把船拦住,就麻烦了。”田志勋眉头紧锁,手指更重地揉着脑门冥想。
看田志勋为难的样子,黄琬琳缓缓说:“有个人也许能帮忙。”
“谁?”
“方年乔!”
“方年乔?你认识他?”
“何只认识,我们是高等师范学堂的同学,他还救过我呢!”黄琬琳轻声把过去与方年乔来往的情况简单向田志勋说了。
田志勋听后说:“好,我这就去找方年乔。”吩咐妻子领黄琬琳到后院僻静处安排她吃饭。又正色交待管家陈义仁说:“我大哥若派人来找我,你定要把来人挡在门外。说我外出交待过,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家里其他人概不接待来客。”九岭岗清剿回来,田新民已找过田志勋,要他“务必协助民团设法捉拿九岭岗暴乱首犯黄琬琳”,否则他就要按上峰旨意查封向上学校。两兄弟大吵一顿,恨恨而散。田志勋吩咐完后,戴上礼帽,出门匆匆向秀林镇赶去。
方年乔抗住压力不让秀林镇民团参加对九岭岗的围攻,理由是苟大麻子的土匪队伍声言“血洗秀水镇”。方年乔说的情况真实理由充分,对他这当过北伐军团长的民团团董,县长陈季先高看几分,他不答应参加围剿,陈季先也拿他沒办法。田新民得知后,恶狠狠骂他“不仗义,坐山观虎斗”。方年乔无“坐山观虎斗”意思,他执意不参加围攻九岭岗,首要在理念不同。方年乔认为办民团是特殊情势下不得已而为之的亊情,目的是“保境安民”,他特看重“保”和“安”这两个字。九岭岗起事,缘由在田新民等人平日刻薄行事,对九岭岗山民少有安抚,积怨多又先到九岭岗抓人寻衅,惹出事不思良策平息事端,反而急忙到外面搬兵,区区九岭岗动用一个团正规军外加民团围剿,大动干戈,严重违背“保境安民”宗旨。方年乔看不惯田新民把九岭岗的事弄大,一心想“报复”,正派人绝不助纣为虐。还有一层,方年乔在秀水镇办民团并不顺利,他焦头烂额没余力他顾。办民团得花钱买武器,没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有再大本事也只能干瞪眼。方年乔通过关系,好不容易谈妥一笔交易,对方答应卖给他好用的武器,筹足钱款去提货。方年乔请来当初出面作说客要他领头办民团的人,商量为买枪筹款,半天无人应声,有人说:“方团董,买枪筹款这大的事,有人怎么不来?不来是不是不捐?论起来有的人比在座各位家底殷实,一个子儿不捐,太不公道吧!”虽没点名,谁都知道讲的是方年乔的妻舅杨紫义为啥不来参加商量筹款的事。筹款的事,方年乔通知了杨紫义,按理他该来,只是他正与方年乔怄气,故意不给方年乔面子不肯来。方年乔想,当初请他领办民团有承诺,要出钱指我舅子说事,难道办民团是方年乔的私事不成?难道说话不算数,还要他为民团的事求你们不成?方年乔不免气愤,闷不出声。众人纷纷溜走,筹款会无果而散。当晚,方年乔到杨紫义家,杨紫义明知他为筹款的事来,故意先扯别的事情说:“姐夫想通了?把傅寡妇被扣的烟土还她?”
傅寡妇不到三十岁,是秀水镇上叫得响的人物,会打扮,会殷勤,会说话,会来事,有女人缠绵温柔好手段,也有男人杀伐决断好担待。丈夫暴病而亡,傅寡妇在秀水镇开家茶馆,明里暗里与三教九流,白道黑道都来往。一般人不敢干的事,什么拉皮条、说风情,做眼线、谋黑钱,贩煙土、倒军火,她都敢干。县政府有她干哥哥,流氓团伙中有她干儿子,趁着混乱局势,她又搭上在乐乡横行无忌的土匪苟大麻子,更有恃无恐。对傅寡妇这样的女人,方年乔心里厌恶,碰见她乔张乔致招呼“方团董,什么时候赏光到我小茶馆坐坐”,方年乔总哼哈敷衍。傅寡妇与苟大麻子合伙买烟土,用骡子从湘西运到秀水镇时,被方年乔手下民团队长截获。傅寡妇先找杨紫义,杨紫义知这女人神通广大手段厉害不可怠慢,答应找姐夫方年乔说情。那知方年乔一口回绝说:“烟土不能还她!她若瞒得严实,沒被查获,是她的造化,我无法管。既被查扣,已上报不日解送县禁烟局,如何能循私情擅自还她?再说,秀水镇安宁些,我要严格禁止鸦片,人赃俱获贩运烟土绝不可发还,不然今后如何做事?如何在人前说得起话?”杨紫义碰钉子,傅寡妇那边不好回话,心中老大不快。接到通知开会筹款,杨紫义赌气不去,心想自己不到场,那帮有钱却精于算计的主儿不会轻易认捐,方年乔还得找他。不出所料筹款会没结果,方年乔找来。杨紫义抢先讲发还傅寡妇烟土的事,意思明摆着:你姐夫给我面子把傅寡妇的事了结,我做舅子才会帮忙将筹款的事摆平。
方年乔直通通甩过一句话:“民团买枪筹款你带头认捐!”
杨紫义没料到方年乔会这般不放油盐硬绑绑的要自己捐钱,也把脸沉下问道:“你想要我捐多少?”
方年乔伸出双手说:“不能少于一千大洋。”
“开口就要一千大洋,我不交又怎么样?”
“不交钱我派团丁蹲在你店舖里不走。”
杨紫义没想到方年乔硬来,愤然说:“好,好!你做姐夫的有狠,不过狠得过家里人不见得狠得过外面的人,傅寡妇是不好缠的人精,寃家宜解不宜结,开罪那女人会吃大亏,犯得着吗?你以为能一辈子当团董?”杨紫义越说越气,方年乔离去,杨紫义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出,若派团丁来店鋪,很失面子,第二天派人送去一千大洋。杨紫义捐款一交,其他该捐的也很快交了,要买的枪延宕多时终于弄回。方年乔逼杨紫义交捐款的事被杨贞姑知道,哭闹数落他:“胳膊朝外拐,逼我娘家捐款。你以为当劳什子团董是好事?你以为枪多是好事?树大招风,只怕人家反过来枪打你这出头鸟!”杨贞姑话越说越重,要在往日方年乔会扇她耳光,念她即将临产忍了,可她不依不饶,闹得他一连多日无法在家安身。
杨紫义替傅寡妇说情碰钉子,杨紫义爱面子不愿说姐夫不卖他人情。傅寡妇问起,杨紫义都支吾敷衍。惹傅寡妇火起,以为杨紫义把她的事不当回事认真办,鼻子一哼说:“那我干脆去找方大团董!都是乡里乡亲,多大的事儿,抬抬手就过去了。方团董未必这点面子都不给?!”傅寡妇去民田团部找到方年乔,满脸堆笑说:“我找您也没大不了的事,有个朋友前些日在我茶馆歇脚,几匹骡子驮的货被方团董手下队长扣了。我开茶馆做南来北往行客的生意,讲的是信义,客人的货在我这儿被查扣,我怎么交待?往后怎么做生意?这事我请杨紫义老板求情没回音,只好自个来见方团董。看在街坊乡亲份上,方团董大人大量,发话把那几匹骡子驮的货发还吧。”
“那几匹骡子驮的什么货?”方年乔明知故问。
傅寡妇稍打个等儿说:“客人运的什么货,我那知道,总不外是茶叶、山货一类东西呗。”
方年乔懒得跟她纠缠,直截了当说:“你不知道我告诉你:是鸦片烟土。你朋友贩荬鸦片,早被盯上,民团只不过奉令查扣。鸦片烟土得上交县禁烟局,要发还你去找县禁烟局吧。”
傅寡妇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软中带硬说:“这么说,方团董是不肯帮忙啰!我给您提个醒儿,货是北边苟司令的,我听说您跟苟司令在北伐军共过事,苟司令的脾气您应该……”傅寡妇说着把捏花手绢的左手扬起朝北边指指,手中花手绢得意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色弧线,她顺势将花手绢收拢,在擦了厚厚脂粉的脖颈处揉着。
是苟大麻子卖鸦片!若提别人犹可,傅寡妇偏抬出苟大麻子,言下之意还拿苟大麻子来压他归还查扣的鸦片烟土,惹得方年乔怒火腾起,拍桌子说:“什么狗(苟)司令猪(朱)司令,不就是苟大麻子吗?什么东西!”傅寡妇悻悻走了。当晚放话:方年乔别仗手里有几条枪摆狠,有他好看的,只怕脑袋穿窟窿眼还不知吃谁的枪子,走着瞧!杨紫义把这话传给杨贞姑,杨贞姑责备方年乔不该得罪人,搅得他心烦。方年乔虽不痛快,但田志勋突然来访,还是蛮高兴,要与田志勋好好喝几杯。田志勋忙说“酒改日喝,找你有急事”,直截了当把要方年乔设法将黄琬琳送出乐乡县境的事说了。
方年乔虽未参加对九岭岗的围剿,消息仍灵通。听说九岭岗闹暴动为首的是姓黄的年青女人,他就猜出是黄琬琳。黄琬琳闹出大事,方年乔才明白她到向上学校教书不过是做幌子打掩护。方年乔尽管不赞成黄琬琳闹暴动,但帮她脱险离境是另一回事,过去在省城师范同学曾帮过她,如今她处境更凶险,理应出手相救,何况田志勋出面相求,更无推辞退缩理由。方年乔透知,九岭岗暴动刚过去,出手救助列为“首犯”通缉的黄琬琳,风险极大,弄不好戴上“红帽子”,自己掉脑袋还会殃及他人。但再大风险也得冒,方年乔爽快答应田志勋“放心,一切由我来安排” 。
第二天清晨,秀水河上一条船白帆高挂,顺风顺水,飞快向下游驶去。船舱里黄琬琳換成富裕人家女眷打扮。方年乔一袭长衫,外罩马褂,看去像有钱的商人,眼睛睃巡河岸两边,右手放在腰间,那里一支二十响连发驳売枪藏在布衫下面。船舱堆些胀鼓鼓麻袋,曾际祥和三个心腹团丁,前后舱口各两人靠麻袋坐着,麻袋里藏四支德国造冲锋枪,伸手可取。船驶近“潘部”设在王家大湖湖口哨卡,守卡士兵喝问:“什么人?停下接受检查。”方年乔站在船头高声答道:“我是潘司令的朋友方年乔。”哨卡望楼上一个见过方年乔的人探头一看真是他,忙答话:“方团董稍等,我去报告潘司令。” 一溜烟去了。
潘明学骑着匹高头大马来到哨卡,下马拱手笑说:“哎呀,年乔老弟,什么风把你吹来啦?”纵身跃上船,抓住方年乔双手摇着。
方年乔笑答:“我有些要紧东西,要送到郢城袁专员处。别人来我不放心,怕过不了你这一关,自己来了。”
“年乔老弟说那里话呀,只要说是方团董的东西,谁敢不放行!” 潘明学拍着方年乔的肩膀,表示为朋友真能两肋插刀。
“既然明学兄这么仗义,请吩咐打开湖上哨卡的栅栏,让我的船过去吧!”方年乔拱手作揖感谢潘明学情义,要他放行。
“急那门子嘛!年乔老弟既然来了,请上岸住一夜,咱兄弟俩痛痛快快喝几杯,来他娘的一醉方休!”潘明学边说边拉方年乔下船。
方年乔挣脱潘明学的手说:“住就不住啦,我今天得赶到郢城见袁专员,家里有事还急着回。”
潘明学嘿嘿一笑说:“这么急呀!”扯着方年乔衣袖的手松开,顺势朝船舱一望,看见黄琬琳,潘明学询问:“这位是……” 。
方年乔不慌不忙说:“是我南昌祖籍的一位表妹,远道来秀水镇探亲,急着回去。听说我驾船去郢城,嚷着搭便船先到郢城,再回南昌,拗不过,只好依她。怎么,明学兄不放心,要盘查?”
潘明学知方年乔没说实话,听说九岭岗暴动是个年青女人为首闹的,县政府来公文要“严查”。凭潘明学对方年乔的了解,他亲自押船绝不是给袁专员送什么东西,必有蹊跷。转念想自己与方年乔多年交往,第一支枪还是方年乔当北伐军军官从他手里强要的,如今方年乔是民团团董,得罪他不划算,再说方年乔必是有备而来,若撕破脸扣船,自己会遭受损失。倒不如卖他一个天大人情,将来有事求他好开口说话。县政府要抓“人犯”关他潘司令屁事,犯不着去拍那狗县长马屁邀功,更犯不着撕破脸皮作恶人,在江湖上留下坏名声。潘明学盘算后连打几个哈哈,话里有话说:“那里,那里,年乔老弟的东西重要,人更重要啊!既然这么急,我就不留了。”又朝船舱里的黄琬琳说:“船里这位妹子,你是方年乔的妹妹,也就是我潘明学的妹妹,往后记得我,有事尽管说!”这也是潘明学精明之处,三教九流,这党那派,都拉交情,谁从他这儿得好处,他都让对方记住。这一句话,让黄琬琳对早听说过的潘司令留下很深印象。
潘明学上岸把手一挥喊:“放行!”白帆重新扬起,船越过栅栏快速驶离,夜半时到郢城。安排有可靠的人接黄琬琳,方年乔与她道别,她眼含淚光说:“年乔!这是你第二次救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抱,何况救命之恩,我绝不会忘记!”方年乔本想劝她不要再闹什么暴动,转念想,人各有志,话到嘴边咽回去,只说:“何足挂齿!你善自珍重!”自此一别,天各一方,阴阳两界,两人未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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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雷体华,湖北松滋人,大学就读汉语言文学专业,后在武汉大学法学院获法学硕士,律师,曾任中国科技法学会副会长。当过知青、工人,大学毕业后曾经在松滋县教育局、松滋县政府办公室、湖北省政府法制办公室工作过。出版有散文集《流变的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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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主编:石 瑛 赵春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