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最遗憾的一段感情:她和她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文:七星大叔2021.4.21.
初读《红楼梦》时,我自己常常觉得:看似不喜热闹的林黛玉,其实人缘特别好。
因为但凡和她真正有过交情的人,都会感动于她的诚恳,也最终回报以真心。最能证明这一点的是紫鹃。
曾经,我觉得好像湘云也能证明这一点,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说,林黛玉是她最好的朋友。
可《红楼梦》越读越多,我是要为林黛玉和史湘云的感情一大哭的,因为很遗憾——林黛玉和史湘云之间,最终不可避免地让我们看到了好朋友到底是怎么疏远的。
以前读《红楼梦》总是容易忽略掉书里所展现的闺蜜情,到了30岁,拥有过一些朋友,又丢失了一些朋友,感受到了女人之间的彼此欣赏和互为较劲儿,才惊觉《红楼梦》里的友情竟也写得那么动人。
特别是林黛玉、史湘云和薛宝钗之间。
这三个人,最初是史湘云和林黛玉关系好,中间一度变成史湘云和薛宝钗关系好,再后来好像又变成林黛玉最爱薛宝钗。
但无论如何,林黛玉和史湘云都回不到最初了。
最初是什么样子呢?
第二十回,写史湘云来大观园,林黛玉打趣她“二”和“爱”不分,史湘云调侃林黛玉将来找个咬舌儿的丈夫,两人笑闹到一起,看得贾宝玉心里都觉得开心,因为那是闺蜜之间才有的亲密互怼。
曹雪芹写了这么一幕美好的场景还不够,又加了一句:“大家闲话了一回,各自安寝,湘云仍住黛玉房中安歇。”
一个“仍”字,就揭示了林黛玉和史湘云的亲密,大观园姐姐妹妹那么多,史湘云一直都自愿住在黛玉这里,林黛玉呢,别人眼里那么不容易亲近的一个人,完全不介意和史湘云一张床上睡觉。
史湘云、林黛玉、贾宝玉在最初也原本比其他人更亲密,因为贾母说过,这三个人都是自小在她身边住着一起长大的。
可是呢,随着大家都长大,各有心事之后,事情也慢慢变了。
《红楼梦》里后来写了许多史湘云和林黛玉的矛盾,最明显的有两次。
一次是史湘云心直口快说林黛玉和唱戏的龄官长得像,贾宝玉怕她因此得罪林黛玉,就使了个眼色。
结果闹得史湘云这边很委屈,收拾东西就要走,抱怨说:“我原不及你林妹妹……本也不配和她说话。”
林黛玉也不开心,说贾宝玉自作多情,然后也说了和史湘云差不多的话,说自己是个丫头,史湘云才是小姐。
另一次是史湘云给四个丫鬟送绛纹戒指,和林黛玉分辨了一下为什么要亲自送,众人听后,都夸史湘云会说话不糊涂,林黛玉就冷笑说了句略带讽刺的话。
史湘云后来就和袭人说,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还一而再再而三夹枪带棒说林黛玉小心眼,讽刺贾宝玉心里只有林黛玉,不把别人当回事。
这两次矛盾之后,书里就没再写过史湘云和林黛玉一起住了,转而开始写史湘云和薛宝钗的亲密,像是两人共拟菊花题,同设螃蟹宴,以及史湘云把心里的烦恼都说给薛宝钗。
虽然她和林黛玉的这些小矛盾后来也都一一化解了,但身为女人相信我们都应该知道,矛盾化解一次,感情便淡一分。
林黛玉和史湘云之间的感情,就是在这些矛盾的发生和调解中,慢慢变淡的。
到了后来,曹雪芹再写她们的感情,就埋了很多小细节。
第三十六回,有这么闲闲一笔“林黛玉因遇见湘云”,用的是遇见,可见没住在一起。况且,书中也明明白白写了,史湘云后来都和薛宝钗一起住。
曹雪芹用词也很巧妙,写的是:“宝钗将湘云邀往蘅芜苑去安歇。”因为这句话,许多不喜欢薛宝钗的评论者都说,史湘云越来越挤兑林黛玉都是薛宝钗挑拨的。
或许吧,或许一开始确实是宝钗主动笼络湘云,但无论如何,史湘云的心,慢慢越来越倾向宝钗,到了第四十九回,她被贾母接来常住时,就已经从原来的“仍往黛玉房中安歇”变成了“执意不肯单设一处,只要和宝钗一处住。”
从此以后,书中很少再单独描写黛玉和湘云的友情,一直到了第七十六回大厦将倾,彼此都在月夜下生了消散不尽的飘零感,曹雪芹才又让这段友情回了那么一点温,让林黛玉和史湘云携手留下了那两句美中浸着悲凉的“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林黛玉史湘云月下联诗,美如一幅画)
我每每读到林黛玉和史湘云之间的情谊,都会感慨,到底是什么让曾经最亲密的朋友,渐渐有了隔阂,纵然最后放下隔阂,也终不似少年时。
真的是薛宝钗的挑拨吗?未必。这就和爱情一样,如果两人之间本身足够坚定,别人就钻不了那个空子。
林黛玉和史湘云之间的友情,说到底是有嫌隙的。
史湘云天真豪迈,但史湘云很在乎别人是否把她一直放在心上,因为她也是个自幼失去父母的人,寄人篱下的人最没安全感,史湘云的豪迈和林黛玉的孤僻一样,都不过是掩饰自己的方式。
不要以为只有林黛玉自视甚高,薛宝钗、史湘云其实也是很清高的,心里都觉得自己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史湘云和林黛玉的好几次矛盾,其实都是因为她觉得宝玉、黛玉和她,三个人一起长大,彼此要无差别对待。但她后来明显感觉到了,林黛玉和贾宝玉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她既不是林黛玉最珍惜的那一个,也不是贾宝玉最珍惜的那一个。
史湘云有点落寞,有点挫败感,恰好薛宝钗来了。
薛宝钗这个人呢,很厉害,她是那种你和她在一起时,你觉得她对你最好,于是你交付了真心,但实际上,她的心有厚厚的墙,为了保护自己,她对谁其实也没有完全交付真心。
史湘云误以为薛宝钗把她看得最重,所以渐渐疏远了林黛玉。
不巧的是,那时候的林黛玉又处于恋爱的试探期,一颗心惶惶然,全都投掷在宝玉身上,根本注意不到史湘云的情绪变化。不仅如此,因为太喜欢贾宝玉,林黛玉对史湘云也有了防备心,处处使小性儿,这就让史湘云离她更远了。
很多人说林黛玉太作太矫情,其实不是。
不知道大家注意没,林黛玉在刚进贾府时情商高的不得了,后来确认了贾宝玉对她的心后,也变得很平和,甚至可以和薛宝钗做知己。
她的“作”,其实就是情绪化啦,是每个女孩儿在恋爱初期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但是她没有意识到“敏感”也是会伤人的,至少伤了史湘云。
蒋勋和马瑞芳都说《红楼梦》是一部青春挽歌,展现了那个年代最美好的少年情怀,我是认同的。
林黛玉和史湘云这种好朋友之间的逐渐疏远,其实也是青春里最常见的事情,就像很多女孩谈了恋爱就会丢失掉一些朋友一样。
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了,很容易就成为了朋友,也很容易为一些其他事情丢掉朋友。
要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们才会懂得,相互扶持是人类共同的宿命,也才会懂得珍惜二字。只是可惜,这种懂,都是用许许多多失去才换来。
或许,交朋友,也是讲究缘分的。
有些人,她很好,但她出现在我们最不懂珍惜的那个时期,于是我们终将失去,也终将疏远。
就像林黛玉和史湘云,她们都是很美好的人,但相遇在不够恰当的时间里,于是最终上演了一场关于友情的罗曼蒂克消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