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88章）
第88章 为伊画像
当璎珞穿戴完毕，款款走进书房时，正在书案上调试颜料的王维，忽然有些怔住了。
眼前的璎珞，唇红齿白，明眸善睐。雪白的长颈下，是若隐若现的玉色纱衫，下配九成新的碧罗八幅长裙，外搭有如意暗纹的杏色披帛。通身虽然素净淡雅，却又有说不出的流光溢彩……
一瞬间，王维仿佛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回到了719年秋天。那是他第一次在崔府看到身着女儿装的璎珞，那时的璎珞，不也正是这般明媚动人么？
哦，不，如今的璎珞，甚至比那时更明媚，更动人。因为，眼前的她，除了那与身俱来的清丽脱俗外，更平添了初为人母后的母性光辉……
“摩诘，怎么了，这身衣衫可有什么不妥？”被王维这样看着，璎珞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禁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穿戴。
“妥，甚妥。”王维拍了拍额头，嘴角含笑，放下狼毫小笔，绕过书案，走到璎珞面前，拉她向书房另一头的榻上走去，缓缓道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娘子休养了两个月，如今越发出落了。今日，你且乖乖坐着，容我慢慢画来……”
说道“慢慢”二字时，王维故意拖长了声音。
“哦？慢慢画来？莫非比闺中女子绣花还要慢么？”璎珞自然听出了王维话中的戏谑之意，抿嘴一笑，调皮地反问道。
“那是自然，人比花娇，何况娘子明眸善睐，顾盼之间，便有说不尽的神韵。只怪为夫笔拙，怕是画不出娘子的美来，因此只好容我慢慢画来。”王维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踱了几步，在距离璎珞几步之遥处站定，看着璎珞，一本正经地说道。
璎珞听罢，“扑哧”一声笑了，说：“如此说来，东晋顾恺之画《洛神赋图》，岂不是要慢慢画上一辈子？”
“唔，我也正琢磨着，是否需要用上一辈子的时光，才能画好娘子？”王维近前一步，低头看着璎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着。不待璎珞说话，便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随即手指轻轻一勾，便让她的发髻散了两绺长发下来。
璎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头却是一阵欢喜，想低头藏住那份笑意，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傻气，便索性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绽开一个比阳光还要明媚的笑颜……
“璎珞，别动！”王维心中一动，快步走向书案，铺开熟绢，提笔看向璎珞道：“璎珞，我喜欢看你这样微笑的样子……”
璎珞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很有一种无语望苍天的感觉。他的意思，莫非是要她一直这样笑着，直到他画完为止？她忽然有点同情那些入画的大唐仕女了。想必画师也会像摩诘这般，让她们停留在某个美丽的瞬间，容他们慢慢画来……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书案上，也洒落在王维身上，形成一个个斑斑驳驳的光影。在这些光影的跳跃间，王维开始安静地作画。
对素来喜欢水墨山水的王维来说，如此正式地为一个人作画，还是平生第一次。其实，早在璎珞怀孕时，他就有了这个念头。他在心中思忖，待璎珞生下了孩子，他要送璎珞一份怎样的礼物？这份礼物，不一定多么华贵，却一定独独属于她，且能承载他对她的万千柔情。
忽然，他想到了，他要亲手为她画一幅画像，将她初为人母后那种浑然天成的美，永远定格在画像中。任凭时光荏苒，他的璎珞，将永远不变。
为了画出璎珞的神韵，他开始用心研习历代人物经典画作。人物画大体有道释画、仕女画、肖像画、风俗画、历史故事画等，这其中，他最欣赏的当属东晋画家顾恺之。
顾恺之出生于348年，比王羲之小20多岁，博学多才，擅诗赋、书法，尤其精通绘画。他精于人像、佛像、禽兽、山水等，被誉为画绝、文绝和痴绝，与曹不兴、陆探微、张僧繇等合称“六朝四大家”。
顾恺之的传世名作有《女史箴图》《洛神赋图》《列女仁智图》《斫琴图》等，王维无不反复研习，精心揣摩。
如今，看着眼前眸如盈盈秋水、眉如淡淡春山的璎珞，王维不禁想到了顾恺之那句精辟之语——“传神写照，正在阿堵（眼睛）中”。是的，凡画人物，贵在传神，而一个人的精气神，全在她的双眸里。
璎珞的双眸，也正久久凝视着书案后的王维。虽然全身有些酸乏，但心中却是无限好奇。不知摩诘笔下的自己，会是怎般模样？
时光一点一滴过去，王维却始终屏气敛神地画着，时而笔走龙蛇，时而精雕细刻……直到福嫂来禀报了两次午膳已备好后，王维才终于放下笔墨，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对璎珞说：“娘子辛苦了，为夫也只能如此了。”
璎珞顿时松了口气，才发觉全身都有些麻了。她轻轻捶了捶手臂，一边起身向书案走去，一边笑道：“若是把我画丑了，我可不依。”
王维忙走了过来，携了璎珞的手，拉她到书案旁。璎珞虽知王维功力，但当她亲眼见到这幅画像时，依然情不自禁地惊叹了一声。画中的自己，不仅形似，更是神似，堪称形神兼备。而且，相比形似，神似更为难能可贵。
三尺来宽的画像中，她的身形衣褶，被王维用简笔线条勾勒而成，隐隐散发着一种超然物外的飘逸。她的双眸，恰似波光潋滟，顾盼之间，便有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生动气韵。更妙的是她方才被王维用手指轻轻勾出的两绺长发，恰到好处地垂在耳畔，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娇媚动人……
“摩诘，谢谢你。”璎珞明白，纵是摩诘天赋过人，但要想画出这般水准，定是背后下了苦功的。再想到方才王维屏气敛神作画时的样子，璎珞心头竟有些酸胀，想了半日，千言万语终究轻轻化成了这句貌似再平常不过的话。
王维转头含笑看着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忽然不怀好意地笑道：“方才娘子说不依，这会却不知娘子要如何谢我？”
看着王维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坏笑，璎珞耳根腾的一热，刚想娇嗔，却听书房外响起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姊夫，璎珞，我来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