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养
静养
□张军
三月十二号,难得的好天气,春气和暖,阳光明媚,正是重启一年盛大花事的必要序章。下午,姐姐约出去走走,我欣然赞同,转而想到,晚上先生值班,须我遛狗,带上嘟嘟,正好一举两得。
我们从家出发,径奔废黄河,从南北分界线到承德路来回。天青地润,草色遥看,柳儿柔媚,河水相随,嘟嘟欢跃,我心舒畅,不觉其累。天色向晚,方和姐姐分手回小区。
进大门,刚拐向住家大路,迎面走来两条银狐,分系在一条绳索的两头,却不见其主人牵着。它俩正是我家嘟嘟的死对头,每次狭路相逢,都让我头皮发麻。两只银狐,雌雄相伴,公狗好斗向前,母狗狂吠于后,也不知是劝阻还是助威。双方彼此纠缠,吵闹无休。此时我只得望影而避,连忙拐向西边小花园。那也是我们平时常去散步的地方。花园刚行半途,一眼瞥见前方不远处,又有两只散放的陌生狗狗,正互相追逐打闹,它们的主人在一旁聊得入神,根本没瞧见我们。我对这两条狗不太熟悉,怕它们群起攻击,未免心下着慌,一边盯着可能来犯的“敌人”,一边忙向东边小巷避去,未及细察脚下。花园本比地面高出两个台阶,平时一脚就能迈过,哪知落脚处,正是一井盖边缘,斜而不平,只觉腿一软,人已摔倒,一阵巨痛袭来,再也站不起来,忙忍痛打电话向先生求助。
地下沁凉,我索性将手中狗绳,塞在身下,坐等先生,嘟嘟趴在我身边,一动不动陪着我。跌倒处和那两狗之间,隔着一排快递柜,狗们看不到彼此。许是狗鼻子太灵,闻到了气味,那两条狗悄没声地跑了过来,围着我家嘟嘟,来者不善地发出哼哼声。嘟嘟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起,面对左右夹击的严重态势,它警惕地一动不动,但平时耷拉着的双耳,此时不祥地高高竖起,上面的毛四散炸开,那是极不耐烦欲发脾气的预兆。那两条狗绕着它闻来闻去,试探着,尚未发动攻击。那一刻,我紧张极了,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仿佛看到一场血战即将爆发。忙颤声叫狗主人快喊回自家的狗,那相谈正欢的主人,并没看见此边的情形,却也出声唤回自己的狗狗。那两个小畜生闻声奔回主人身边,再未过来,我悬着的一颗心方始缓缓放下。
回到家中,先生未及休息,熟门熟路拿出云南白药喷剂,老练地除去我伤脚的鞋袜,天呐,这还是我的脚吗?只见脚踝处,怪异地鼓起个拳头大的包,突兀得刺人眼球。虽然这是我第四次崴脚,此种情形还是第一次见。说来令人气恼,我穿高跟鞋,从来平安无事,每次出意外,皆是着运动鞋的时候。尤其此次,还穿着耐克防崴脚运动鞋!耐克不可靠。马上上医院。
想起方才上楼,年过半百的先生,没有丝毫犹豫,背上百多斤的痛得浑身发软的我,迈步上楼。二层之后,先生的脚步明显迟滞起来,一腿奋力抬起,另一腿任由膝盖闹情绪,极不情愿地跟上来。先生的脚步有点踉跄,背上的我,亦随之左摇右晃,硌得骨头疼。听着先生粗重的呼吸,我感觉比他还累,手都要抓不住了,觉得随时有滑下去的可能。就这样,艰难地一步一步,一层一层,归家路显得那么漫长,时间也变得那么难熬,好似世界都停滞了。
耳畔回荡着先生那沉重的脚步声,脑际却浮现着08年5月28日的情景。当时先生远在英伦学习,我生病住院,术后归家,车到楼下,却不知如何才能上楼,腹部手术,不能驮,不能背,该如何是好?那天,就在家人们一筹莫展之际,儿子放学归来:没事没事,我来我来。没想到这个16岁的少年挽起衣袖,抱起我就走,噔噔噔,径直小跑,直上6楼,小脸涨得通红,却拒绝中途停下息息,惊得他几个姨娘和表姐夫连连叹奇。
先生几歇几停,好不容易才把我背上楼,若现在短时间内再重复一次,我都心里发怵。等儿子到家背我下楼,又恐太迟,好在下楼比上楼轻松多了,先生竟然一鼓作气背我到楼下。
到了一院急诊楼,本来忙于工作的儿子,闻讯驱车赶到,已租好轮椅等在门口了。一进急诊楼大门,哎呀呀,里面熙熙攘攘的全是人,象进了菜巿场般热闹。
刷过健康码,挂了号,儿子推着我,进了一间骨科诊室,只见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医生,正在电脑上手指翻飞的忙碌着,他年轻得甚至带一点稚气,让人怀疑他是否经过了漫长的医科苦读。见我们进去,抬首问:怎么啦?好似见惯大阵仗,听说是脚崴了,不暇多问,直接开个单子,吩咐去拍片,马上又埋首于电脑。在拍片室,一个三十多岁,个子高大的男医生接待了我,倒是他语气轻柔,一边指导,一边询问受伤经过。十分钟后,拍片结果出来了。又回到诊室,那年轻的医生,草草地扫了一眼报告单,也没看我的伤处,随口说了一句:没事,回去吧。也许在医生的眼里,这种情况太小儿科啦。儿子不放心,追问医嘱,年轻的医生惜字如金说:静养就行。儿子不死心:那要多长时间?答:一星期吧。
一个星期?笑话。现在已经四个星期过去了,我的脚呀,还没好利索。先生却说:今年的春天真好,哪儿也去不了,有老婆陪着翻翻旧照。他每天尽可能早点下班回家,陪我聊聊旧事,翻翻旧照,还让我跟他一起纸上赏春。一树千朵,千树一色,680亩的樱花园,如雪,如云,临风照水,被他吹得比我亲眼看的还美,他那篇花费半日捣鼓而成的《樱花园随想》,里面的照片都是去年拍的,哈哈。
伤愈的过程是难解的缓慢。我不由怀念以前用过的苗药“伤科灵”。它的药效真的很神奇,不管你扭伤跌伤多厉害,只要喷上它,伤处很快见好,𣎴几天就可行动自如,可惜不知为甚,一如百姓以前眼里众多价廉物美的药品,此药市面上也不见踪影。
从医院回家后,前十多天,行动每有先生代劳,他好像背人背出瘾来了,要苦练背功似的,有时仅有几步之遥,我蹦着就过去了。可他一边笑言给他一个表现机会,一边背起我就走,不容我拒绝。
有一天,我一人在家,儿子回来,见我双手摇摆着蹦哒,打趣我:妈妈练功呀,这下可以减肥了!我常练的还有金鸡独立功,金蝉倒挂功,其中当属坐功练得最好。
当我苦练坐功时,嘟嘟或蹲或躺或趴,默默在旁陪伴,不像平时,到点就哼哼唧唧吵着要出门。有时,它蹲坐着,后腿盘着,前腿拄地,两耳直立,双目炯炯,直盯着我,好像在问: 你为什么不再带我遛弯?
嘟嘟是一只混血蝴蝶犬。头型似墨黑色的蝴蝶,尻骨处再墨色点缀,似与头部呼应,余部一片雪白。细看它的头脸,小巧别致,两只黑色的耳朵竖起,犹如一对宽大的蝶翅,黑如墨,墨漫延至脖子两侧,又画出一对美妙的翅翼。更妙的是,这墨黑恰被一抹白雪等分。这雪痕落自两耳之间,上宽下窄,神似蝴蝶的身体。雪落嘴上,一圈银白,黑色的鼻子,小巧居中,写意的很。我时常遗憾它的两只黑眼珠,淹没在一片墨黑里,光芒不显。唯有它有求于我时,平素暗无光芒的双目便炯炯然。嘟嘟奔跑起来,尤为可爱,双耳后贴,四肢身体弓成一弦,榴弹似地直射而出,尾巴高高竖起,毛发膨松,似扛着大旗在冲锋。它给我们带来很多快乐,也带来很多麻烦,尤其常给家里带来脏乱差。
受伤几天后,眼看家中日渐脏乱。先生每天除了上班,还买菜做菜,刷锅洗碗,但不善收拾,不喜拖地,扫地机清洁力又太过有限。独对此景,我忍不住亲自动手。事后,伤处必红肿疼痛加剧,经此反复,只得老实静养。
这一静,就与春天隔离了。时有不耐,缓行至阳台,注目西侧花园,玉兰花,开了,又落了;樱花,开了,又落了;海棠,开着开着,也落尽了;只有高大的雪松,不倾城,不倾国,只倾我所有,任花开花落,世事纷繁,淡然于心,自立于天地间。
张
军
张军,女,退休。曾就读于渔沟中学,1986年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