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旭晨||小巷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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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在忻府区南高村，我家住在村东南面大杨树旁的东巷里。这条小巷滋养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溢满了我儿时的欢乐，让我怀恋一辈子。
小巷在沧桑岁月里走过多少个日子，我不知道。巷子里住着十一户人家，两户姓鲁，一户姓梁，一户姓赵，一户姓宿，六户姓栗。在我七岁那年，米换爷爷在下煤窑时因瓦斯事故身亡。岀殡那天，棺材上绑着个大红公鸡，材前跪着几个台级般高的孩子，他一家人哭得稀里哗啦，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如亮爷爷、如全爷爷、鲁三叔是上班的工人，他们的生活相对宽裕一些。贤珍爷爷、满红叔一个是保管一个是饲养员，比我们家吃的好一些。黄金叔是一名老党员，有头脑会经营，开了磨坊，老了交给儿子四毛打理，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八十五岁了还在地里劳作。在我的记忆里，巷子里年岁最长的是卯成爷爷老俩口，老汉爱抽旱烟，火腰子忽明忽暗，烟锅子滋滋作响，然后不停地咳嗽，卯成奶奶身高力大，一直到八十岁还在地里干活。
巷子里高深莫测的当数如贤伯，戴着一副用炮线拴着镜腿的眼镜，他看过巜玉匣记》，会看风水测日子，他家常常人来人往，小巷因此车水马龙，异常热闹。他一家子吃素，看日子后如有主家送来菜肴，他便会让老伴给我们这些缺少油水的人家送些。如贤伯十分敬重文化人，经常和刚刚上班的我谈论家事国事天下事。记得他说过一句话让我记忆深刻：十分本事使七分，留下三分给子孙，十分本事全使尽，后辈儿孙不如人…如贤伯一生以看风水为业，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千挑万选，他出引那天，老天爷和人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风狂雨骤，昏天暗地，坐席的人都说如贤伯通着天呢，怕咱们吃饱喝足了睡大觉不干活哩。
巷子里做官做的最大的人叫肉子，我叫守财伯。关于他的经历，颇具传奇色彩。他和黄金叔是叔伯兄弟，小时侯被生父从内蒙古丰镇卖到了卯成爷爷家，放过羊，受了数不尽的罪。后参了军，入了党，提了干。l948年12月，他被所在部队授予"特等人民功臣"称号。有人说他打仗不要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官至大校，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受过杨得志将军接见。他和我父亲是发小，离休后回老家探亲，带着女儿小花到我家串门，给我父亲带了茶叶和点心。两人回忆年少，交谈甚欢。守财伯很随和，没架子，笑声爽朗，乡音很浓，后因患癌症做了手术，已辞世多年。前不久，我写了一篇《将军百战死 壮士十年归》的长文来纪念他。我从小崇拜军人，守财伯的坚强乐观告诉我，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小巷虽然户数不多，但相处得相当和睦融洽。谁家有个红白事筵，邻居们不用请不用叫，都要主动去帮忙，你家搬来了桌椅板凳，他家拿来了案板蒸笼，顺手还带来一捆葱几块点心，葱是自家院里种的，点心是闺女从京城捎回来的。谁家猫丢了，大家帮忙去找。谁家孩子病了，丈夫不在家，邻居风风火火骑车去保健站请医生。谁家的杏探出了墙外，路过的摘几个吃，主家便会打开门迎出来:院里树下的熟了，回来吃来哇！一进腊月，我家要宰羊，本家的喜全叔便会早早地过来，巷里年轻力壮的帮忙把羊捆了，一阵忙乱过后，你三斤，他二斤，割上过年吃。母亲开始煮杂碎，煮好了，便让家里人一碗一碗地沿街去送，香着呢。正月初一早上，放了炮吃过饺子后，我们小孩子们就挨家挨户去拜年，小嘴甜甜的，挣个一角二角压岁钱，口袋里装满了糖果瓜子，美着呢。
小巷也有起磨擦的时候，孩子们吵架了，猪把圐圙的菜拱了，堆放的玉米被淘气的小孩扔到了街当中，脏水泼到了人家院门口，汽车停放得把路给堵了…孩子的母亲便会出来承认不是，年老的打个圆场，调皮的孩子吐个舌头。雨过天晴，和好如初，还是应验了那句话:远亲不如近邻。
有一件事让我很感动，去年八月，老父亲去世做事筵时，参加出引的来宾太多，院子里根本摆不下那么多餐桌，邻居们让我们把席面安到小巷里，果真既宽敞又方便。褔生把老院门口让出来收拾好，让鼓手来吹打。六叔把长着的菜除了，让"一条龙“师傅们在院里安锅支灶，烹炸煮蒸。在农村，操办白事筵是不能占用邻家院落的。六叔高风大义，并且跑前跑后，事毕让我们一谢再谢。
这条熟悉的小巷历经风雨，送走了许多我熟悉的人，也迎来了许多新生命。满红叔婶、贤珍爷爷奶奶、米换爷爷奶奶、鲁三叔、喜鱼姑、如亮爷爷奶奶、如全奶奶、黄珍姐、喜全叔喜龙叔都已相继去世，我先后为如全奶奶、如亮爷爷写了祭文和挽联。在他们眼里，我是小巷里最有名气的文化人，我甘愿用我手中的笔，送他们最后一程。
我儿时的伙伴中有几个早已远嫁他乡，贵平、宝珍已退休，贵珍已当上了奶奶，丽华开着纸扎铺，翠花嫁到了太原，秀珍在集镇上的买卖做得风生水起，文珍在外跑运输，福年已是养羊大户，二褔年在城里开了熟肉店，二贵亭盖起了新房，梁万先在顿村同煤会议中心当保洁员，现在又种起了地。巷子里有的院落破败了，久没人居住，有的盖了新宅，有的朝外街开了门，搬来了喜龙婶、六叔和变拴姐三儿三户人家，不时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和狗儿的狂吠声，还有商贩的叫卖声，小巷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和朝气。
现在，黄金叔的孙女已出嫁，孙子也大学毕业了。二贵亭媳妇还是村里的卫生保洁员，她儿子处了对象，女孩我见过一面，挺漂亮的。二计夫妇在城里一边打工，一边陪孩子读书。六婶子年过六旬，在外头当保姆，一个月能挣三千块呢。巷口水泊子的杨树都砍了，文珍媳妇垫上了新土，种上了甜糯玉米和蔬菜。三毛的儿子要进城上高中了，听说他把宅院卖了，到何处去住，不得而知。满红叔和如全爷爷的老院还是老样子，无人居住，只是满院的荒草憋足了劲儿疯长，有不少树枝悄悄地探出了墙头。
去年，我父亲溘然长逝后，九十一岁的老母亲谢绝了我和姐姐接她来城里居住的诚意，还在这条小巷居住着。母亲还在院子里种着菜畦，每天下午到街上去坐去串门，我们兄妹四个每人一周轮流回村照料母亲，嘘寒问暖，好吃好喝，殷勤备至，尽着儿女的一份孝心。
小巷已因前些年镇村创卫而硬化，不过有些房子和院墙早已斑驳陆离，当年的小树长得郁郁葱葱，参天入云。时光流逝，日子在变，但小巷依旧，还是那样的恬静安闲，那样的从容不迫。
寒暑更迭，春华秋实，小巷依然保持着它的长度和宽度，不温不火，不悲不喜，默默地迎接着一拔拔相识的和陌生的人们。你愿来，欢迎。你要走，不送。这，大概就是小巷的风格，小巷的秉性，小巷的气度。
作者简介:栗旭晨，山西忻府区南高村人，现任忻州市广播电视台专题部主任，荣获山西省第五届百佳新闻工作者称号，荣获中华新闻工作者协会金质奖章，著有文集《跨越》、散文集《梦里花落》《梦里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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