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弟

　　那年，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四弟因车祸突然去世了，在四弟的追悼会上，患精神病多年的三弟也悲痛欲绝。那时候，我们希望，四弟的死亡能换来三弟的新生该有多好啊。在后来的生活中，我们这样归纳，四弟虽死犹生，三弟则虽生犹死。看着行尸走肉的三弟，我们深感生活的无常和悲凉。死去艰难，活着更艰难。
　　转眼，三弟的女儿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当年高考，她拿不定专业，我们建议，还是学医吧。当即，侄女决定学医，而且学精神专业的医生。懂事了的她，决心要用自己所学的知识，治好她爸爸的病。
　　后来，大学4年过去了，侄女又考上了北京大学的医学研究生，还是主攻精神病学。春节回家，她拿走了她爸爸的全部病历，她还是试图用知识改变命运，也许，女儿有一个精神病爸爸，那种没法沟通的痛苦，是常人无法体谅的。
　　三弟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坦率告诉侄女，可以说是一个渐进演变而形成的。在我几十年的日记中，没有突发事件的记载。也就是说，三弟的病是在抑郁中积累，在积累后爆发，最后由精神系统的紊乱引起了器质性的病变。如果当时有心理医生，能引导治疗，三弟本来是可以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你也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可惜，当时人们没有现在这样的认识水平，更没有当今社会的文明意识。和我同年参加高考的他，为了饭碗，为了保险，只报考了县师范。心比天高的三弟，由此埋下了抑郁的种子。最后，种种的不如意，层层迭迭，在心头积累起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三弟在爆发的过程中，也逐渐毁灭了自己。
　　我开导立志做一个心理医生的侄女，不要眼睛仅盯着自己的父亲，你学医不是为了自己家里人看病。这么多年，你爸爸离开这个社会的时间太长，也许，他今后很难恢复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了。但天下还有很多像你爸爸一样的人，你能为他们治病，不也是一种成就么？不为良相治国，便为良医救人，这可是人生的最高境界。进过北大学习的人，可不要只看自己眼前的那点事吧。
　　侄女赞同我的看法，她不断追问自己父亲生病的前前后后。我也尽量挖掘记忆中的点点滴滴，供已经可以用专业知识分析侄女思考。这个时候，我们共同的话题主角还寄养在一所残疾人代养院里，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情感表述，十几年就这么活着，我们则有空就去看看他，更多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那里活着，孤独地活着，顽强地活着。
　　三弟还活着，我们每次去，至少他还能认出我们来。四弟却早早消失了，迁过一次的坟头再次长出了萋萋野草，野草不认识我们，野草下的四弟大概也认不出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