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奥行迹(九)——林德霍夫、米滕瓦尔德、因斯布鲁克

这是在德奥边境往来穿梭的一天。开车经过菲森不久,即越过德奥边境,没什么特别的标识,也没有任何检查站,只是路牌有些不同。对于自驾而言,德奥两国最大的差别在油价,德国油贵且包含着高速公路的税费,奥地利油、费分离,加油很划算,只需要单独购买10日的完税贴(vignette)即可,这些都在进入奥地利的第一家加油站完成。小加油站由一对母子经营,很和善,还解决了我车上的一个报警问题,原来是柴油车的尾气处理液(ADblue)不足。

前往林德霍夫宫,特意不走高速,只为看一眼普兰湖。明媚初晨,阳光已炽,清澈的湖水被照到透亮,远远在湖心还飘着丝丝薄雾。无人的林间公路开着很爽,弯弯折折间,许多风景变幻闪现,不觉又回到德国,目的地就在前方。林德霍夫宫是路德维希三宫中唯一完全建成的一座,玲珑优雅的宫殿坐落在山谷之间,比凡尔赛的小特里阿农宫更融入自然,四周顺着山势布置的广阔花园更添世外桃园般的美好。路德维希人生最后的八年中,他每年都会来此避居三、四个月,是真正的离群索居,不邀请任何人前来作客。在德意志统一的浪潮之下,路德维希选择逃离。

白色的宫殿,在阳光中莹莹如玉,繁美的雕刻,在明暗间绰约有致,几何对称的喷水池和音乐台,延展着宫殿的规模,略把局促辟为轩敞。内部必须跟团参观,同样不能拍照。这里是路德维希的私人空间,完全由着性子布置。不大的序厅包藏着宏大的抱负,天顶是金色的太阳,正中矗立着太阳王路易十四的骑马铜像。卧室奢靡至极的床榻,完全就是凡尔赛宫的复制品,路易十四把卧室开辟为政治场,路德维希却只能自我欣赏。书房饰满镜面,层层叠叠虚幻的空间中,国王缩在一角安静地阅读,能看到的只有他自己的影子,所读到的也只有他自己的孤独。餐厅的餐桌可从下层厨房升起,用餐时刻同样要刻意营造寂寞,相伴的惟有美轮美的瓷器。想起后主词句:“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直到走回庭园,我才从穷奢极侈的幽怨中逃离。蓝天相待,青山相爱,红叶初初妆成,喷泉急急善睐,最是杂花多情,迎风述怀,清香不改。摩尔人亭榭远居一隅,异域风情被五彩玻璃演绎到极致,窗花碎,梦幻碎,“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拾级踏上音乐台,维纳斯正在神殿中与丘比特嬉戏,想起关于维纳斯的古希腊传说,她出生于浪花,得名以泡沫,或许美与爱的宿命不过是一场泡影。哎!逃到阳光下,还是逃不过路德维希的酸气。该是离开他的时候,接下来我放弃海伦基姆湖宫,奔向阿尔卑斯的山野。

一路攀山而上,在米滕瓦尔德停一停,欣赏“吕夫特尔”壁画,一种画在房屋墙壁上的湿壁画。把车停在小镇之外,推开车门第一眼看到五月柱,这难道是巴伐利亚在向我告别?顺着清浅的小溪向镇中心走去,房屋渐密,壁画渐多,到教堂附近达到高潮。壁画多是圣经的题裁,画面立体,颜色绚烂。绘着壁画的房子都有深远的雨檐,遮阳比遮雨的作用可能更大些。教堂前立着克茨制作提琴的雕像,莫扎特也喜欢用他做的小提琴。可惜中午的小镇到处都是安静,走进教堂也是空无一人。我悄然仰望穹顶,圣母正在加冕,此处真该有乐声。如今还是秋天,阳光明媚,草木繁茂,壁画和音乐或许还没那么重要;遥想漫漫严冬,白雪覆盖,一片萧索,那时这满城的壁画,悠扬的琴声会让此间居住的人们多么慰籍。人和艺术就是这么相互成全。

之后一路下山,曲折回旋的公路得不停踩刹车,幸好隔不多远就有停车点,累了就歇歇,免得疲劳出危险。当看到山谷里连绵的屋瓦,我知道因斯布鲁克终于快到了。一座山的两面,分属不同家族,山北是维特尔斯巴赫家族,巴伐利亚国王;山南是哈布斯堡家族,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今天的故事也围绕两个国王展开,上午是路德维希二世,一个失败者;下午是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一个胜利者。

先到城外的阿姆布拉斯宫转转,这里有哈布斯堡王朝最初的收藏,如今众多藏品已移往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仅余珍宝和甲胄在下宫原状陈列。甲胄出乎意料的精彩,以表面多条开槽和镂刻线为特征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在1500~1530年间风行欧洲,很难想象这是古代的工艺,可见哈布斯堡家族的武力值不还错,难怪长期守在抗击奥斯曼土耳其的前线。藏宝出乎意料的怪诞,猎奇的口味远大于财富的迷恋,象牙八仙、骷髅战士、大理石画、珊瑚雕塑,据说还有德库拉吸血鬼的画像,就这么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看得我一头雾水。嬉戏的儿童和我一样不喜欢这里的展品,自顾自装扮成王子和公主闹个不休。上宫则是空荡荡的房间,到处都是历代君王的画像,尖下巴的利奥波特和年轻的玛丽亚·特蕾西娅是少数我能认出的人物。整组宫殿中我最喜欢的去处竟然在城垛之上,可以越过松林眺望因斯布鲁克,山城群峰拱卫,气势不凡。因斯布鲁克被称为“中欧十字路口上的城市”,西接瑞士,东往维也纳,北临德国,南通意大利,每一处都与哈布斯堡王朝息息相关,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把帝国的都城选在这里,很有企图。

马克西米利安还为因斯布鲁克留下两处地标建筑,一是葬礼——宫廷教堂,一是婚礼——黄金屋顶,最初吸引我来的正是宫廷教堂。说是教堂,实为墓地,马克西米利安的石棺就安放在教堂中心,棺顶是他跪姿的铜像,面向上帝双手合十祈祷,棺壁是用大理石雕刻的毕生功业,共有二十四幅。两旁陈列着比真人还略大的二十八尊青铜像,刻画极为细腻,连衣裙上的花纹,甲胄上的装饰都没有忽略。网上资料说:这组由艺术大师Albrecht和铸金匠Vischer创作的塑像,象征哈布斯堡家族的祖先和后代,是日耳曼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艺术作品。枯燥的文字远没有作品本身动人,我慢慢地欣赏,日光也随着慢慢移动,次第把雕像照亮。马克西米利安夙愿归葬于此,却在人生的终点被拒绝进城,终是遗憾地安葬在维也纳。眼前的帝陵只是空坟,我更愿将它看作骑士的挽歌。黄金屋顶是个阳台,为他第二段婚姻准备,用2657块镀金铜瓦装饰,方便皇帝欣赏广场上的庆典。一般王朝靠战争夺天下,哈布斯堡却用联姻取霸业,他本人通过第一段婚姻获得勃艮第,通过第二段得到米兰,他还为后人和亲族安排联姻,在其晚年,欧洲差不多所有名门贵族都有他安排妥当的族人。我登上广场旁的市楼,借着夕阳余晖俯瞰黄金屋顶,果然绚丽漂亮。目光缓缓移向远方,城市的屋顶和街道在暮色中更是温暖。历史评说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是欧洲最后的骑士,这个论断更多是说其所处的时代转折,从中世纪走向文艺复兴,他的个人魅力使其跨越两端融通无碍。纵观其一生的磨难和奋斗,实也不愧骑士之名。

帝王霸业、骑士风流终已远去,普通的生活更为隽永。这座城市刚刚举办完自行车公路赛,一切又回复到本来的平静。我经过曲终人散的赛道赛场,散步至市民休憩的宫廷花园。花木扶苏,绿草如茵,一双白衣的丽人翩跹而过,背影曼曼,悦目怡人,美总是这么不经意地击中我。公园之外就是茵河,因斯布鲁克的原意便是茵河上的桥。沿着河走,欣赏对岸的彩色房屋,也很享受。水流湍湍,云动缓缓,放松心情的我,可以更从容地品咂生活的味道。相比自怨自艾的路德维希,我更欣赏奋斗不止的马克西米利安,时代始终前行,生活在变迁夹缝中的人们,无论是帝王,是百姓,都会面临无数痛苦,逃避终没有面对更为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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