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学画

老王这几天心情闷得慌，说起来都是最近上的几节国画课闹的。

要知道详细，这还得从年初说起。

2020年开年不利，一场疫情闹得满世界风雨，中国国内春节假期集体延长，又不许出门走动。老王就和家里人一块闲在家里了。以前总抱怨假期太短，不够休息。可是现在名正言顺地休假也不是那么舒心。

老王家的电视机被孙子霸占了，电脑又被儿子媳妇借去远程办公了。老伴整天打毛线，已经给一家老小都织好了新毛衣。老王也没办法去找邻居聊天下棋，只能每天看看书，手机上看看新闻，闲的无聊极了。

有天实在是闷，他就钻到书房里去打开书架柜子摸一摸，打开抽屉看一看。结果发现了一大卷5年前一时兴起买的好宣纸，还有权限的笔墨纸砚，国画颜料。

这下可有事儿干了！老王喜出望外，赶紧铺纸蘸墨，挥洒起来。

老王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学过画画，也没怎么练习过，小时候倒是对画画有兴趣，可是那个年代人的目标只有吃饱穿暖，追求艺术统统被视为不务正业，浪费经历。

其实老王心里是有一个绘画梦的，等到成人了，有时候也想拿起画笔学一学，却总是被家庭琐事，工作烦恼分了神去。偶尔他去逛一逛文具用品店，看到那些绘画材料，总是会忍不住买上一些回家去。可是，只买，不用。

这次天时地利人闲，终于可以开笔啦！老王用手机搜了几幅他喜欢的，看起来较为简单的国画，就照着临摹了起来。这一画，就沉浸在其中，从白天画到傍晚，连老伴叫吃饭都没听见。

老伴叫了几声，见没人回答，就使唤孙子去叫爷爷吃饭。孙子听命去敲书房的门，没人应，他就自己开门进去了。一开门就看见老王正聚精会神地伏在书桌上画画呢！连他进来了都没察觉。

孙子从没见过爷爷画画，不由得好奇凑过去一看：好一幅红梅傲雪图啊！点点红梅散布在虬曲的黑色枝干上，片片白雪飘洒得到处都是。孙子不由得叫了一声好。老王这才回过神来：”啊？真的好？”“真的超级棒！跟网上那些画差不多了！”小孙子又赞了一句：“没想到爷爷您画画这么厉害啊！”

听了孙子的夸奖，老王心里乐开了花儿。他擦了擦老花镜，把自己画的红梅图和手机上的临摹图细细对比了一下。“嗯！八分像！”他自言自语，然后小心地拈起画纸的两个角，提到餐厅去叫老伴和儿子儿媳点评。全家人围着这幅画直树大拇指，连声夸老王画得好。老王心里得意极了，晚上还破天荒的多吃了一碗饭，连失眠的毛病都没了。

从那以后，老王每天雷打不动地要在书房画上一幅国画，什么梅兰竹菊，什么春华秋实，什么山峦叠翠，想起来啥就画啥。自己眼见得画出来的画一天比一天好点，运笔也越来越纯熟了。等到了单位复工，他又带了几幅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给同事们品评。

同事们见了他的画，没一个不啧啧称赞，说有大家之风。等到有人问老王是不是学过画，老王就胸脯一挺，眼睛一抬回答说：“哪里学过！上个月才画第一幅！自学的！”听说他是纯自学，大家又是一叠声的称赞，直夸他天赋异禀，天才画家。夸得老王整天红光满面，脸上皱纹都淡了许多。每天回到家就更努力地练习画画。

单位新会议室装修，需要大幅国画装饰，负责这事的干事就求老王帮忙画一幅。老王也大大方方地当众就桌挥墨，画了一幅最拿手的红梅傲雪图，看着干事把画裱到玻璃框里，郑重地挂到会议室墙上。同事们还给了老王以热烈的掌声。那一刻，老王心里凭空生出许多风流豪情。觉得自己假以时日定能与名士比肩，才华惊世。

后来每次去会议室开会，老王就一定要坐在红梅图对面的位置，自己欣赏自己的画作，把自己再夸上几遍。

老王学画是很认真的，每日临摹，定要完成一幅作品才肯休息，几个月下来，毛笔都用坏了两支，其绘画水平确然也是蒸蒸日上。不过画着画着，老王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天赋有余，基础不足，很多物事看起来容易画，但是他怎么画都只能有8、9分相像。对于临摹来说，要十分像才能算成功吧。老王想不通其中诀窍，心里就想找个专业的老师来请教一下。

这天，老王下班路过街口，发现转角处新开了一家绘画馆，门外的广告上写着：中央美院专业教师授课，素描、水粉、油画、国画技法包教包会，可免费体验。广告边还展出了几幅画，其中有两幅国画，端的是诗意盎然，气势磅礴。

老王一下就被吸引住了，赶紧走进去打听试课的事情。接待他的老师是一位30多岁的中年男人，留着小山羊胡子，姓唐。老王刚坐定就向唐老师询问国画技法疑问。唐老师让老王给他看一下他画的作品。老王洋洋得意地把手机里存的第一幅作品和昨晚才画的山水作品展示给唐老师看。心想：这老师看到我进步这么快，肯定要惊叹一番...想着，他又挺起胸补了一句：“我没上过课，都是我自己学的，才两个多月！”

结果，唐老师把他的画瞄了几眼，点评道：红梅的枝丫力度不够，雪的美感一般。山的明暗对比表现得不够，水看起来不够清澈，您需要从构图基础学起...

老王张大了嘴巴楞在那里，心里一腔火热瞬间被打灭了。唐老师后面的点评他全没听进去，只记得唐老师说可以来免费体验三节课，觉得好了再报付费课，老王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就走了。

回到家里，老王又到书房去练画，可是今天心情不佳，胡乱画了一幅就草草收笔了。

第二天，老王接到唐老师的电话说，今天有资深美院老师来上国画体验课，老王下了班正好可以赶上晚上的课。老王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去上上看，毕竟自己的画确实还没到火候，去学点技巧也好。

当晚上课是老师把自己画的一幅山水人物图挂出来教学员临摹，老师在上面画，学员拿笔在下面跟着画。老师讲的速度不慢，老王拿着笔一边盯着老师的手，一边自己在宣纸上画，结果，画了个大概轮廓，老王就觉得自己画的人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丑的都不像个人。上面老师教画了一遍，就让学员们交作业看看，老王看着自己手下的图，直接把它揉了，作业也不交就走了。

第二天唐老师特地打电话给老王安慰说昨晚的临摹图是那老师的得意之作，本来就很难画的，让老王不用灰心，晚上再来试听一下，老王勉强答应了。晚上下班又来到画室上课。当晚学的是花鸟，这块老王喜欢，勉强能跟上进度，交了个和临摹图4分像的作业。第三天晚上上的是梅兰竹菊技法课，那讲课的老师绘画速度很快，走笔游龙，一气呵成，短短一会儿就画出4幅高雅细致的小品。这回老王想跟都跟不上了。

下课了，唐老师问老王对体验课感觉如何，老王只说很不错，也不提要买课的事情。转身失魂落魄地回家去了。

后面几天，老王感觉身上一点劲儿也没有了，吃饭也只是随便扒拉几口，连菜的味道都尝不出来。书房也不爱进了，就是进去了也是画几笔就把宣纸揉了，几天来竟是一幅成品也无。上班开会再看到自己画的红梅图就觉得直线不直，红梅不傲，白雪不飘，树枝做作，哪哪都是瑕疵，挂在那里简直丢人现眼！他干脆开会都换到背对那图的座位坐，可是还是总觉得对面的同事一直看他的画，心里在笑话他。

心累身病，老王很快就夜不能寐，精神衰弱得不能上班了，只是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长吁短叹。老伴急得团团转，又不明白老王病根在哪，叫老王上医院老王又说不用去。只好找来和老王关系最好的同事老徐来看看他。

老徐一来就问：“你这一把年纪了，有啥想不通的事情啊！何至于这副样子那？”老王叹了口气，把最近上课的情形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叹道：“我以为自己是天才，结果一看到人家专业老师的水平，才知道自己就是井底蛙！亏我之前自鸣得意到处呱呱呱，也不知道自己丢了多大的脸！你说我心里能好过吗？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就是画到死也赶不上人家啊！以后我都不想画了！“

老徐听了嘿嘿一笑：”呵，原来你在想这个啊！告诉你吧！我们夸你可不是假的，我们这些老朋友和你交往大半辈子，什么话不能敞开说的，好就是好！确实画的好！你就是有天赋！不过呢，你也想想，人家练了一二十年才能画成那样，你才练了几天？你和人家比中间得差了一屋子画稿吧！再说了，你想想你之前每天画画那样子，高兴得跟孩子似的，我们都眼见你年轻好几岁，私底下都羡慕你，想学你一样找个兴趣爱好呢！“

老王听了，眼睛一亮：”你说真的？“老徐道：”那可不！受你影响，我最近准备把年轻时候想写的小说写一写，说不定很快也能发表在书报上呢！咱做啥事别一开始和专业的比，一比就露怯。自己每天比前一天强点就行了，长此以往总会达到专业程度的，就算真达不到，你画画时候那开心也让你得到好处了！”

老徐这席画真诚又中肯，直说到老王心里去了。老王一下子又来劲了，下床拉着老徐就走：“你来你来，我要画一幅最拿手的画送你....”

老王再也没有去那个画室了，也没有停止每天的练习，他想通了:"井底蛙也有井底蛙的快乐，也许一下子跳出井口不是好事，他想慢慢的用自己的力量，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