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原：现在的学生写论文，最大的问题是太庞杂
学问千差万别，文章更无一定之规。“学术文”的标准，到底该如何确立？唐人刘知几讲，治史学的，应具备三本领：才、学、识。清人章学诚又添加了一项“史德”。史才、史学、史识、史德，四者该如何搭配，历来各家说法不一。我想补充两点：第一，选题及研究中“压在纸背的心情”；第二，写作时贯穿全篇的文气。
—— 陈平原“现代中国学术”专题课
（以下内容来自梨视频对陈平原教授进行视频专访的文字整理）
述学文体，简单说来，就是学术论文的文体。晚清以降，整个中国的思想、文化、教育等等都发生变化，包含了写论文的方式。今天大家习以为常的论文，其实和传统中国的论文是不太一样的。今天我们动不动写下来的两万字的论文，或者是十万字的博士论文，在传统中国没有这样的文体。而这种状态其实是晚清以后，中国学人跟西方学术对话以后产生出来的。所以我才会说，所谓现代性是现代人的生活方式、现代人的思考方式、现代人的表达方式，而这个“表达”就是我所说的“文体”。胡适当然不用说了，钱穆也再三说这一点，会写文章是作为学者的第一要务，能把文体讲清楚，而不要故作高深，不要佶屈聱牙。这是一个本事。
我们一般是这样子，在中学还是还会讲怎么样写作，到大学以后不怎么讲怎样写作。大部分学生一进来就进入专业。有的老师比较讲究，他会培养学生们的专业论文的写作，但学校里面没有一个专业论文的写作的教育，我觉得是一个遗憾。
我记得我当初博士论文答辩的时候，有位老先生告诉我，说你会写文章。当初觉得不太高兴，因为在1980年代，会写文章好像是一个小儿科的事情。希望听到的应该是，你的思想很深刻，或者是说你的史料，或者是说其他方面的。过了多少年以后我才逐渐体会到，其实对于人文学者来说，会写文章确实是非常关键的，这种训练我们在大学里面少，而中学里面“论”的方面比较少。比如说，叙事、抒情，这样的写作大家会比较熟悉。逻辑严密、准确、优雅，这种表达能力我们没有很好地建立起来。
我在北大讲学术规范、研究方法，文学史的写作我聊得比较多，也比较熟悉。相对来说，今天的大学生的论文写作，包括硕士论文、博士论文（因为本科论文我没有指导），还有他们在写作过程中最大的问题是，很容易被史料给湮没了。以前，在没有数据库之前，找资料很困难，大家会花很多时间来查阅资料。这方面老师会特别看重你的资料的丰富性。可是今天会出现一个问题，因为数据库的出现，很多学生只要立一个题目，就很容易地检索。通过检索获得大量的资料以后，没有很好地消化资料的内在的联系，然后直接地往上面贴。以前我们唯恐学生们太空疏，今天我们会特别感慨学生们太庞杂。
面对大量的资料，我会有一些技术性的要求，就是所有的论文写出以后能不能读得下去。你先告诉我能不能读得下去。我会要求学生们写一篇十万字的论文，看能不能十分钟给我讲出来，通过十分钟我大概知道你在讲什么。然后我们再进一步要求，在论文的写作过程中，在推进的过程中，哪些是必须拎得出来，哪些是可以作为注释来解决的。在这么多的资料里面，哪些是直接的引文，哪些是间接的引文，哪些是整段的引用，哪些是作为一个注，诸如此类的。以前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两条资料，尤其是古代的研究的话，两三条资料我们铺陈开来就了不起了。现在一检索，这么多资料出来以后，就很容易变得人被资料给湮没。所以在选择若干重要资料后，再综合其他资料组织成你的论文的过程中，其实更多地需要一个立意以及逻辑，还有文体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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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中国的述学文体》是陈平原“学术史研究三部曲”之一。晚清以降，著作体例与述学文体的巨大变更，使得现代中国的人文学者步履艰难。从当初的“拿来主义”，到今日的“与世界接轨”，在20世纪中国学界，占主导地位的声音是以“科学”取代“夸饰”。著述的不严谨乃至抄袭成风，确实是中国学界的痼疾，可这并不能掩盖问题的另一面，即人文学本身带有很强的修辞意味。谈论人文学的修辞学，不妨先从述学文体说起，因这既牵涉到学术训练、表达能力，更根源于文化心态。不管是赓续传统，还是译述西学，如何弥合自身文体与论述对象之间的缝隙，都是一个必须直面的难题。本书谈论现代中国的述学文体，主要是谈在中外新旧文化激烈碰撞的时代，中国学者如何建立“表达”的立场、方式与边界。
目 录
前 言················································································1
第一章 现代中国的述学文体
——以“引经据典”为中心 ·····································13
一 作为述学文体表征的“引语” ···································13
二 明引与暗引 ···························································17
三 正引与反引 ···························································24
四 全引与略引 ···························································29
第二章 有声的中国
——演说与近现代中国文章变革 ·······························35
一 演说之于“开启民智” ············································38
二 演说的诸面相 ························································49
三 演说与学堂之关系 ··················································57
四 “学艺”还是“事业” ·············································65
五 文章体式的革新 ·····················································76
六 以“演说”为“著述” ············································85
第三章 学术讲演与白话文学
——1922年的“风景” ··········································95
一 四座城市与四位学者（上） ······································98
二 四座城市与四位学者（下） ····································· 105
三 讲演者的风采 ······················································· 111
四 “白话”如何“文学” ············································ 122
五 以“讲演”为“文章” ··········································· 136
第四章 何为“大学”以及如何“大学”
——蔡元培的学术立场及文体意识 ··························· 144
一 大学史及“蔡元培神话” ········································ 145
二 “博大”而非“精深”的教育家 ································ 151
三 “大学”面面观 ····················································· 160
四 作为演说家的蔡元培 ·············································· 173
五 “演说”是如何成为“文章”的 ································ 178
六 大学是做出来的，也是讲出来的 ······························· 185
第五章 兼及“著作”与“文章”
——关于章太炎的《国故论衡》 ······························ 189
一 学术史家的自我定位 ·············································· 190
二 “精心结构”的“著作” ········································· 194
三 在“管籥”与“堂奥”之间 ····································· 199
四 “文实闳雅”的著述 ··············································· 203
第六章 “元气淋漓”与“绝大文字”
——梁启超及“史界革命”的另一面 ························ 209
一 “史界革命”与“文界革命” ··································· 210
二 政论文章与历史著述 ·············································· 216
三 “极宜着意修饰”的“论学文字” ····························· 226
四 史家的“文人习气” ·············································· 232
第七章 分裂的趣味与抵抗的立场
——鲁迅的述学文体及其接受 ·································242
一 文体家的别择 ·······················································242
二 论著、杂文与演讲 ·················································250
三 古书与口语的纠葛 ·················································258
四 直译的主张与以文言述学 ········································263
五 文体的“抵抗” ····················································274
第八章 “精心结构”与“明白清楚”
——胡适述学文体研究 ··········································282
一 “论学”与“述学” ···············································284
二 述学文体之选择 ····················································293
三 文章结构与名学根基 ··············································304
四 演讲兴趣与文章功底 ··············································313
附录一 关于现代中国的“述学文体” ···································322
附录二 如何“述学”，什么“文体” ····································334
引用及参考书目 ·································································346
人名索引 ··········································································358
书名、篇名索引 ·································································369
后 记 ·············································································394
博
雅
好
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