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比做自己更重要——读伍尔夫《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编者按

录ZYH同学的读书笔记一则。

1928年，伍尔夫在剑桥大学进行了两次演讲，探讨女性与小说之间的关系；1929年，这两次演讲内容汇集并出版成书——《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我有幸在近一个世纪后的今天，去聆听这位女性先驱的发声。

作为著名的意识流小说代表作家，伍尔夫的演讲也带有意识流色彩，与一贯严谨规整的演说结构大相径庭。她先是提出自己的观点：一个女人如果要写小说，那么她必须拥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金钱，一样是一间自己的房间。但紧接着她便化身为一位名为玛丽的女子,在牛桥校园沉思漫步，却仅仅因为是个女人而被禁止踏上草坪，进入图书馆。或许你会想，在描写当时社会对女性的歧视之后，伍尔夫便要开始谈正题了吧？但她却开始看似离题地记叙了自己的午餐、晩餐，对诗歌的思考，对建校史的思考——正当你感到迷茫时，她又笔锋一转，面对男性享受的舒适甚至奢侈的生活，提出了一个疑问：为什么一个性别群体如此富裕，另一个性别群体却如此贫穷？这“另一个性别群体”指的自然是当时绝大多数没有像样工作，为家庭牺牲奉献，甚至没有自己的财产权的女人们。

抱着这个疑问，伍尔夫在第二天早上来到大英博物馆，却发现这里所有谈论女姓的书都为男人所写，这不仅表现了无处不在的男性凝视，还更体现了女姓在历史和文学上话语权的缺失。面对这一现象，伍尔夫发出质问：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可能是世界上被谈论最多的动物？为什么男人对女人的兴趣比女人对男人的兴趣大那么多？

抛开这些疑虑，伍尔夫开始了对这些记载的研究；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她却只感到“真理从她的指缝溜走了”，因为这些书是情绪。

她在《简爱》中倾泄自己躁郁不满的情绪而破坏了作品的完整与流畅，一向不喜欢《简爱》的我十分认同伍尔夫这种看法，缺乏金钱和自己的房间，更因为父权社会的嘲讽和奚落痛苦不堪，女性还是开始了源源不断的创作。于是，伍尔夫又拿下一本当代作家玛丽·卡迈克尔女士创作的《人生的冒险》开始了点评。不过，由于网络上毫无这位女性的踪迹，我认为这是伍尔夫在点评自己的作品，毕竟她在书的开篇就表示你们可以把“我”当作任何人（比如玛丽·卡迈克尔），而且她所强调的这位女士文章的瞬时性和私人性都是她自身的特点。

她认为，女性有一种与男性极为不同的创造力，是由她们几个世纪的经历沉淀下的特殊力量。要感觉这种力量，你只需走进任何一条街道的任何一个房间，女性错综复杂的力量就会扑面而来……这种力量是几个世纪的严厉约束换来的,它不可替代……如果女性像男性一样写作,那更是一万个可惜.”她甚至认为:我们的教育难道不是应该凸显和强化两个性别的不同，而不是相似之处吗？可在后文中她又表示，这位玛丽·卡迈克尔作为一名女性写作者，并且忘记了自己的女性身份，她的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奇妙的性别平等意识，这是消除了性别意识的结果。这难道不自相矛盾么？

我静心一想，或许并非如此。我本人和伍尔夫一样相信男女在思维和创造性上有很大的差异（正因此男女总是难以互相理解），这种差异不应该消除，而是应该各自发扬光大，男性以他们独到的视角看待世界，女性也发挥特有的创造力书写生活，这样才能互相补充，得到和谐完整的全貌；如果只有单调的角度，两个性别群体永远无法相互理解。如果不强调这种差异，将两个性别群体同化，那必然是莫大的损失。至于说不带性别意识，才能创造出最富有特色的创造力就会抹杀好的作品，我也十分认同，创造本就不应该代入太多自我意识，性别意识也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带着性别意识写小说，不免会有所偏颇，也不必要地添加了个人情绪色彩，从而破坏了作品本身的完整性。

这一点，伍尔夫在后文也有更加详实的论述。她认为，伟大的灵魂都是雌雄同体的，不特别关注或单独讨论性别问题，是大脑高度发达的特征之一。对于自己性别的思考，是任何一个写作者的致命伤，因为任何带有意识偏见的文字都注定消亡。那么，她为什么又要做这些针对女性的演讲呢？是因为，这种不带性别意识的创作，过去几百年只存在于男性笔下，女性话语权如此缺失，只有先争取到平等的地位，才有资格谈不带有性别偏见的、纯粹的创作。

伍尔夫说，自己身处的时代是性别意识最尖锐的时代，但她安慰自己，现在只是不过渡期；当社会真正达到男女平等，两性都能拥有不带性别偏见而进行创作权力的时候，她的大部分观点都会过时。但这样的过渡期必不可少，而且伍尔夫或许没能意料到的是，即便过了一百年，性别意识依旧尖锐，男女的冲突甚至还在日益激化，这个过渡期比她想象的更长，又或许她理想中的乌托邦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现实。那么，当下的女性又该如何自处？

“没有什么比做自己更重要。”伍尔夫如是说。

可是，她到底又为什么如此强调金钱与自己的房间？

“物质基础决定心智的自由，心智的自由决定诗歌的诞生。”

“我希望，大家无论通过什么方法，都能挣到足够的钱，去旅行，去闲着，去思考世界的过去和未来，去看书做梦，去街角闲逛，让思绪的钓线深深沉入街流之中。”

“因此，我让你们去挣钱，去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就是让你们去面对现实，那种生活一定充满了活力，不管你能否把它表达出来。”

但这样的表述又不免太过浪漫，不切实际。即便拥有了金钱和自己的房间，能够名垂青史的创作终究也还只能诞生于少数天才笔下。那么，普通人的努力又有何意义呢？

“等我们面对现实，我们没有臂膀可以依靠，只能自己前进，我们的关系不仅仅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而是人和真实世界的关系，等到那时机会就来了，莎士比亚死去的诗人妹妹就会唤醒她沉睡的躯壳。她会像她哥哥那样，从默默无闻的先驱者的生命中汲取力量，然后重生……我坚信，只要我们努力，她就会到来，因此，无论多么贫困和默默无闻，我们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所以，去学习，去赚钱，去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去创作，去听从内心的声音，去自由地做自己，你不但在实现自己生命的价值，还在帮助一位甚至多位女性唤醒内心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