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平民轶事：好人老贾
老贾虽然与我们不是同宗同族，按照农村的辈分排下来，他与我父亲同辈，记忆中他应该比我父亲年长一些，因而我应叫他伯伯。
时至今日，老贾已经驾鹤西游不知多少年了，但他的一些所作所为却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长大后才对他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老贾是个老光棍。长大后听老人们说，其实老贾有媳妇和孩子，但是由于那时太穷了，他无论怎么努力都食不裹腹。看到老婆孩子跟着自己早晚也是饿死，万般无奈之下，狠心把她们打出了家门，让她们去自寻活路。当时听到这个事，我心里还对老贾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鄙视，感觉他真不是个男人。可后来长大懂事后，感觉老贾还真是个爷们儿。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在我的记忆里老贾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思淫欲”。诗圣“家贫无供给，客位但箕帚”，就开始喊穷了，而老贾的日子过成了“囊无一钱守，腹作千雷鸣”，“入门但见四壁空”，却能始终做到检查不检查一个样，客人在与不在一个样，但他从来没有叫过穷。不过有一点，无论什么时候，他家里都能够保持干净整洁，绝不会存在醭土扬场，脏兮兮一片的不堪场面。
不过即使穷到这样，老贾也从不气馁，从不向生活妥协，从不游手好闲混日子。他不仅认真负责地侍候那一亩二分地，而且还利用农闲不是贩卖果子（油条）就是给别人打零工、给乡亲帮忙。卖果子的时候，他碰到我们就会主动拿出来让我们免费品尝。那时的果子可是好东西，与现在的海参鲍鱼可以媲美。记得当时是一角钱一根。有人提醒他，你这样还怎么挣钱？他总会说，孩子们吃能吃多少？卖点够本钱就行了。因此，他虽然是个单身汉，但很有小孩儿缘。同样他也很喜欢小孩儿，小孩们到他家玩的时候，他都是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想想也是小孩儿眼里只有好坏之分，没有贵贱之别。给别人打零工的时候，不计报酬，不偷奸耍滑，脏活抢着干，累活他当先，在前后两村被公认为实在人。
每当村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他都不用人家喊，就会主动赶去帮忙。把别人不愿干的，比如烧开水、刷盘子洗碗等这些脏活累活承包不来。无论是烧开水，还是刷盘子洗碗都要比其他人去的早一些，特别是刷盘子洗碗，不仅油腻难耐，倘若在冬天那更是遭罪。不仅如此，他每次都等到这家的事办完了，卫生打扫干净了才最后一个默默地离开。事后，办事的人家一般都要摆答谢宴，但他一般就不会参加了。
老贾不仅热心肠，而且胆子也比别人大。在村里有白事的时候，给过世的人穿衣服的活基本都是他的。当抬棺出殡的时候，一般人都不愿意抬棺材头，老贾不管三七二十一，站在棺材头一声吆喝抬起就走，而且无论路上多远都坚持不让换人。
有个傍晚，他在串乡卖果子回村时，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一个人横穿公路时被急驰的货车给撞死了。当时交警正在到处找人看护现场，其他人由于看到这样的场景，无论如何都不干。交警看到了从远处走来的老贾，让他帮忙给看一下现场。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结果他就一直坐在死者的旁边，一直等到第二天交警再次出现。交警很受感动非要给他报酬，可他却说什么也不要，只说了一句：“死者为大，你帮忙把人家的后事安排好了，就是行好积德了。”
人都是有爱好的，这应该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区别也不过是有雅有俗，老贾也不例外。不过，他的爱好在当时看来也是比较奢侈的——吸烟。当时人们大多数都是吸旱烟，可别看吸旱烟，在那时也是一项不小的开支。老贾的收入来源除去必要的开支——吃之外，基本都奉献给自己的爱好了。每当他入不敷出的时候，他宁肯从地上捡别人扔下的烟屁股来满足自己的爱好，也不会轻易接受别人因可怜他而递过来的烟卷，大有“志者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气度。
全村只有我父亲和他的另外一个族人给他递烟，他不会拒绝。后来听母亲说，这是因为有一次我父亲和他同在一个房工班干活（建筑队）。正当房工班转场的时候，老贾病了，病得连自己的铺盖卷（被褥）都背不动了，当时还下着雨。等我父亲把东西收拾完了一看老贾还在那儿没人管没人问的，父亲二话没说，把他的铺盖卷往身上一背，一手拉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完成了转场。从那以后，老贾就认定了我父亲是个好人。因此不仅不拒绝我父亲的烟，而且有什么事都会和我父亲说。每当我们家修房子盖屋的时候，他都会第一个过来帮忙，干活不遗余力。每当有人因一些琐事与我父亲发生矛盾的时候，他也一改往日与世无争的样子，帮我父亲说话。因为他相信，我父亲不会干没理的事，不会欺负人。
他平时是不太与旁人讲话的，用他自己的话讲，村里还有几个正经人啊！因而一些街头巷议看不到他的身影。他如一个旁观者一样蹲在村里某一个角落，冷眼旁观这个多变的村庄里发生的一些事、变化的一些人。
不能改变别人，不能改变环境，但他坚持做一个自己认为的最好的自己。有人说“饥寒起盗心”，可是无论生活多艰难，手头多拮据，用前后两村公认的话来讲：“倘若哪里丢了东西，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他。”
老贾就是这样一个人，穷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坚持了一辈子，老实了一辈子。虽然什么也没有留下，但当他去世的时候，前后两村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这一块最好的人没了。直到现在，倘若一提起老贾，老人们都会说，那真是个好人！
这或许就如人们说的，有的人活着，却死了；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
老贾的真实名字——贾连山。
（本文作者：张长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