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为什么要添加色情描写?是小说的败笔还是亮点?

上一篇文章解读了《金瓶梅》是不是一部淫书之谜,不等于说《金瓶梅》中就没有淫秽描写;肯定情与性的进步历史作用,不等于说《金瓶梅》完美无缺;探索清楚《如意君传》对《金瓶梅》的影响,也不是为《金瓶梅》的严重缺陷曲意回护;说明社会流行的积习和风尚,更不是为《金瓶梅》开脱;辨析明白淫书与非淫书之分界,丝毫也不意味着说《金瓶梅》的性欲描写就是成功之笔,恰恰相反,它正是《金瓶梅》之败笔所在。

人世间的任何事物,从来就没有一件是纯而又纯的,成功中含有失败,精华里存有糟粕,强壮肌体里隐含着赘疣,《金瓶梅》亦不例外。淫风甚炽的明代中后期,使文学作品中色情描写甚嚣尘上。然而,就文学作品的总体而言,诗、文、小说、戏曲数量之多,何可胜数?犯这个毛病的毕竟占少数,肆无忌惮者,更是九牛之一毛。

本来,人生活在世界上,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古往今来,概莫能外。文学作品,反映人生的这个侧面,更无可非议,描写这部分生活内容,也不是大逆不道。然而,完全不必把床笫生活写得这样刻露,古来就有“云雨”“房事”这些虚指的词汇,即便深谈,亦有文雅含蓄的语言可用:乱嫖名曰“寻花问柳”,奸淫则谓“狂蜂采蕊”,同样可以达到描写的目的。设若把一些强烈刺激人的感官的描写,视为“性解放”,那似乎是近于荒谬的无稽之谈了。

说是《金瓶梅》中的败笔,还在于为写性而写性,带有严重的低级欣赏情趣,其韵文部分的肆意渲染尤甚,是为赘疣。把这一部分删去,对这部小说的美学价值,不会有丝毫损害。同时,重复雷同,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套,完全可以一笔带过。即使与刻画人物性格密不可分的描写,里面也掺杂了一些纯动物性的露骨反映,把人的价值降低到普通动物的层次,而未有美的升华。《金瓶梅》此类笔墨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所写的区别,正在于此。

造成败笔的原因,是相当复杂的,有社会历史条件的客观局限,也与《金瓶梅》的成书过程有关。

前面已经谈到,处在中国历史大转折的明代社会,带有资本主义因素的新兴经济,仅仅处于萌芽状态,远没有形成一个独立的阶级而存在。它要与旧的封建势力决裂,但缺乏一个自觉的明确方向,触目所及,腐朽糜烂,漆黑一团,看不到为之奋争的光明前景。反映到《金瓶梅》中,对旧的封建礼教讥讽与抨击有余,而对美的理想追求与建树不足;满足于对丑的揭露或陈列,而不能打碎这个丑态毕露的展览橱窗,另铸一个美的高尚的境界。

对此,周扬曾作过形象的比喻。他说:《金瓶梅》像个大粪缸,而作者又把它搬到烈日下暴晒,同时又拿个棍子在里面尽情搅拌,结果更加臭气熏天。正因为这股新兴的势力,脱胎于旧的封建营垒,在其幼弱时,必然在很多方面依附于旧的传统观念,而不能自立。这一点,在对待妇女的态度上,反映得格外明显。旧的封建观念一向视女人为“尤物”、“祸水”,到了《金瓶梅》,她们一变而成为打破禁锢人欲的泄欲工具。表现形态不同,而观念的实质则一。待到二百年后的《红楼梦》问世,这一观念,才有一个彻底的改变。可以这样说,明代的中后期,还没有为《金瓶梅》在这方面编织一幅美的蓝图创造必备的客观条件。

另一方面,与《金瓶梅》成书过程有关。笔者不认为《金瓶梅》是一部文人作家的力作,而是民间艺人世代相传的集体创作。在那个社会流俗的圈子里传来传去,难免泥沙俱下,良莠混杂。如果再为了招徕、迎合部分市民的低级情趣,佐以“荤口”,《金瓶梅》中杂有淫秽描写部分,也就不难想象了。

反思历史,不是为了追怀逝去的悠悠岁月;他山攻磋,而在着眼于当下的文学创作。时下,“性文学”是个颇为热门的话题,作为一种观念来说,在中国小说史里是不存在的,找到的只能是《肉蒲团》一类的伤风败俗,乱伦无德的淫书,早已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至于在一些小说名著如《金瓶梅》里杂有这类描写,也不能称之为“性文学”。它写性,有蔑视封建礼教的一面,这个时代使命早已完成;何况,与完成这一使命伴之而来的色情描写,有着不可弥补的严重缺陷,包括《红楼梦》的个别细节描写在内,都是作者审美情趣低下造成的败笔。

因此,在文学作品中,色情描写不值得提倡。假如有人想以此来刺激人的感官,招徕读者,不仅是自己才华枯竭的拙劣表现,而且也是对艺术美的践踏和亵渎,必然会走进创作的死胡同而抱憾终身。

一部《金瓶梅》,可供鉴戒和沉思。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