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淘宝乐无穷
屋子的角落里、家具的抽屉中、衣柜的顶上,似乎总有无尽的宝藏。我喜欢在这些地方东翻西捡,把大人们八百年不用的东西鼓捣出来摆弄,时常能“淘”得一些宝贝,比如老式的耳机、铜帽的钢笔、能折叠的木尺、陶制的口哨,还有打火机、子弹壳、钥匙扣、小钢锯、弹簧、刀片、螺钉……也有父亲小时用过的教科书、成语词典,生产队发的棉花防治病虫害手册、语录本、选集第五卷……
每淘得一件宝贝,那种小幸运带来的满足感,仿如考古学家有了新的发现。得了宝贝,往往爱不释手,便开始猜测宝贝的来历,研究其作用,琢磨如何开发利用,专注其中,自得其乐。
历史和地理课本以及成语小词典是从柜顶的小木箱里翻到的,都是父亲读高小时的教材。
那时我该有六、七岁,刚认得一些字,从这历史课本的图画中我知道了洪秀全和太平天国;邓世昌、丁汝昌与黄海大战……到五年级,老师上历史课讲到这些故事时,我就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地理书上第一次看地图,印象最深的三个地方是湖北、北京和山东。湖北是家的所在,大人们早就教过的;老师说北京有天安门,是首都,这两个地方当然要先从地图上找出来,可是怎么也要去留意山东呢?因为曾听班里的胡同学说过他爸爸在山东,那时村里在外地做事的人极少,很稀奇,感觉山东和北京一样,必定也是个遥远的地方。另外主要是因为胡同学比别的孩子穿的衣服整洁光鲜,他用的橡皮擦也与别个不同,有水果糖的香味,而我们的却都没有香味,甚至好多孩子用的橡皮擦,是从生产队柴油机房废弃的橡皮管上割下的一小片,倒也能擦干净铅笔字迹,只是有一股柴油味。我想胡同学之所以与别人不同,与他有一个在山东做事的爸爸似乎有很大关系,于是对山东便也印象深刻。
因为翻出了一本成语词典,至今仍清楚记得“震耳欲聋”、“自言自语”的解释。“震耳欲聋,耳朵都要震聋了,形容声音很大。自言自语,就是自己跟自己说话的意思。”写这引号里的两句时,我有意先凭记忆写出这两个词的意思,然后再查词典,检验一下我到底记得有多牢,你看,几乎一字不差!有些童年的记忆就是这么神奇。但这也有个缘故,因为翻出的小词典很破旧,后封面都没了,按拼音排序,“震耳欲聋”、“自言自语”都在词典的最后一页,露在外面,非常显眼,几乎每次拿起或放下词典时都会看到它们。然而这一页也有别的词,不知为何都没入我的“法眼”,反正就是无端地只记住了这两个词。
棉花防治病虫害手册很厚,砖头似的,塑料封皮,看上去又象是厚厚的笔记本。里面的插图是彩印的,很精致。棉花植株和虫子图片栩栩如生,毛毛虫有多少根纤毛都能数得出。大叶蛾的翅膀上有美丽的斑纹,仿佛摸一摸手指上就会粘满滑腻的鳞粉。手册里还有棉铃虫、棉蚜、卷叶虫、弓背虫、红蜘蛛……数也数不清。红铃虫较小,看起来不似别的虫子那么面目可憎。大人们择棉花时常会有红铃虫钻出来,我便捉来玩耍,看着它们爬呀爬,玩腻了就拿去喂鸡。也有金龟子,用细线栓住它的一条后腿,然后放飞,象风筝一样。最后不想玩了,撒开细线,看着它拖了长长的“尾巴”飞向远方……
棉花虫害多发的季节,生产队要组织人们去捉虫,小学生也动员了起来,我就多次到棉花地里捉虫。一双筷子或两根细木棍,一个玻璃瓶,就是全部武器,见了虫子就夹到瓶中盖住。我们小孩子钻到棉花地里,好比进入大森林,因为地里人多,也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十分有趣。捉来的虫子到记工员那里去登记,分类数数捉了多少只,不同的虫子记的工分多少也不等,比如十只棉铃虫记1分、二十只卷叶虫记1分,根据捉虫子的难易程度记工分,我捉虫子得到的工分都记在父亲或母亲的名下。
老式耳机我已经在《广播匣子》里讲过,也曾拆开来研究。但当时没有广播线,组装收音机也是坏的,耳机不能发声,所以并不觉得十分有趣。后来大队拉过来一根广播线,我便让这耳机发挥了它最大的趣味,能听评书和广播剧了。
我曾在床底下淘得一根木工钻头,便拿出来在屋外的土地上东钻钻西钻钻,钻土时土屑从钻眼里往外冒,很好玩。一次我正在钻土,被一个大叔看到,他说这钻头是他不小心丢的,硬从我手里没收了。我一直疑心并不是他丢的,他必定是想得了这钻头才编造的谎言。我相信这钻头应该是我的做木工的姑父的,也许是姑父在我家做大门和椅子时忘了拿回去。从此我很讨厌那个大叔,见了他我就绕着走。
家里翻出的宝贝毕竟有限,及至我稍大些了,这些宝贝已不能满足我越发好奇的童心。只要有机会,我就四处搜罗“破铜烂铁”,并时时关注柴油机房旁边的垃圾坑,机房师傅倒掉的废弃物中能淘到一些我很喜欢的小玩意儿,如钢锯条、螺丝、钢垫……若是得了钢锯条,我必定要把它在水泥地或石头上磨成锋利无比的小刀;得了铁丝,我必定将它弯成弹弓或做成能绑皮筋弹苍蝇的“武器”。
自行车的链条最不易得,那时村里连自行车都很少,谁还有坏掉的链条给你玩?有小伙伴便央了经常去兰溪的人,托那人找修自行车的师傅要了一段,后来我花一毛五分压岁钱从小伙伴那里买了十节链条,又想办法凑齐了皮筋、钢丝……找到多个小伙伴“协作”,东家找来老虎钳、西家翻出锤子、钢锥等工具,约摸十天半月,得空便藏身于大人们不知的角落,叮叮咣咣,拆开链条,制作了一把能打响火柴的“手枪”。提着自制的“手枪”,成就感满满,可神气了。
淘到了较硬的钢丝,就可以用来磨鱼叉,绑在长长的竹竿上,过年前生产队要干塘,那时便可以去叉鱼。
用磨得锋利无比的刀片将泡沫拖鞋底削成船的形状,插上一根筷子,筷子上再穿一张纸作帆,就可以在起风时到池塘里放船。
用废弃伞骨上窄窄的钢条磨成长剑的形状,再将圆的铁垫圈对折,套在手柄的位置,用老虎钳夹牢,在手柄的一段密密地、整齐地缠上一层细电线,就是一把袖珍的“宝剑”。
曾有一把“宝剑”我珍藏了多年,后来听妹妹说小表弟来我家见了,爱不释手,拿了去。那时我已上高中,虽然舍不得,但也没与小表弟计较,况且再制作一把“宝剑”对我来说太容易了。
还有别人废弃的电池,只要没破壳,不流液体,我就把它们攒着,串起来,用一根电线连接好小电珠,竟然还能点亮,贼亮贼亮的。但有时很不幸,只亮一会儿,就把电珠里的灯丝烧化,小电珠便变得乌黑光亮,甚是好看!
因为喜欢鼓捣这些“破铜烂铁”,亲手制作小玩具,我的一双小手可没少遭罪,今天被钢丝扎一下,明天被钳子夹破皮,再过几天,自制的小刀说不准在哪个指头割个伤口……我的“多灾多难”的双手啊!小的伤口现在已不见疤痕,但几处受伤较重的地方,疤痕依然清晰。每个伤疤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如今仍历历在目——真是自作自受——然而我并不觉得有多么受罪,专注地制作和鼓捣玩具的愉快已掩盖了小小的伤痛。而现在的孩子,玩的是买来的玩具,虽然精致漂亮,但完全没有制作过程快乐的体验,得来也太容易,玩两天就扔,并不懂得珍惜爱护,其乐趣自然也大打折扣。
自得其乐的童年时光,串起来恐怕三天三夜也写不完。原打算杜撰一些情节穿插其间以增强趣味,又觉得实话实说更好一些,虽趣味索然,但真实的记录会让人亲切可感,也更有温度。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