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朝霞如梦(34)|小说

毛颖:朝霞如梦(33)|小说

文/毛颖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第三十四章  桑朵

一个饱含屈辱和伤痛的名字,成了她所有今天的象征。未来那么灰暗,唯有朋友的关爱,如春风拂揉了千疮百孔的心,甚至悄然燃起一缕希望——让人兴奋的、让人羞涩的、朦胧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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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薇决定寒假不回家,留京找工作。

这下,韩松的工余时间全被占了,一直没得空再去看少男,甚至都没能多想想这档子事。

少男在医院过的春节,好在有陈歌和鹿儿时常陪在身边。

新年夜里,她喝醉又吐了血,而且一吐不止,脸色像死人一样。

鹿儿把她送去医院,又垫上住院押金——大出血,得住院。大夫说,再送晚点儿,后果不堪设想。

她想告诉韩松少男住院的消息,可打了几次电话都说请假了。

少男给了她家里钥匙,让帮着拿钱,还叮嘱谁都别告诉,可到地儿,正赶上陈歌撞了锁要走,不说也不行了,于是俩人一道去了医院。后来就白天晚上轮流陪她,直到过完年。年后,鹿儿要上班,陈歌也得去忙出国的事,这才陪得不再那么周密了。

大夫说,她不能再喝酒了。

“听见没有,小命要紧哪我的同志。”

陈歌拿指头点她脑门。

“别告诉他们啊。”

少男脸色灰白,静静地陷在洁白的病床里,像褪了色的布娃娃。

“怎么,怕人家笑话你了吧。”

“……”

“小朵,别喝了,好好养养嗓子好好唱。来,先给我签个名。”

“鹿儿,太谢谢你了,没你我可就……”

“没事儿,我就这样,天生一臭管闲事儿的命。噢对了,存折我放回去了,来回你那朋友都跟着呢。”

“没事儿,咱不说这个。”

“小朵,你可够趁的。”

少男勉强笑笑,没有作答。

鹿儿觉出自己话里有错,赶紧岔开了。

少男可观的家当,也同样引起了陈歌的注意。她和鹿儿一起取还的存折,不过并没多问。

其时,少男已经知道了她的出国计划和秦伟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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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小朵,开始我特瞧不起你,”鹿儿已经跟少男有点儿谈得来了,“可后来……”

“后来就瞧得起我了?”

“后来,你听见文海名字时候的那一嗓子,叫得我——怎么说呢,我知道,你一定挺不容易的,看你的朋友,就知道你原先什么样儿。”

“所以就觉得我挺可怜的,是么?”

“也不全是。反正,我知道,女孩子家家的,混事儿有多难多苦,咱也算同病相怜吧。”

“不,你可比我本事多了。”

“不是比你有本事,是比你丑多了。”

“得了吧你,看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瞧你说得……”

“鹿儿,我想喝点儿什么。”

“不成!”

“啤酒都不成?”

“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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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后,少男仍不肯着手寻找家人,谁也劝不动。

陈歌怕她闲慌了又胡闹,求鹿儿请她唱歌,顺便帮着找个白天上班的工作。

她不缺钱,就缺正常的生活。

“我要是走了,就指望你帮她一把了。”

“不是还有那二位呢吗。”

“嗨,他们——指不上。哎,你老板是不是盯得特紧哪?”

“哪儿啊,正好相反,一过完年就走了,说是到南方跑买卖,一半时都回不来。鬼知道干什么去了。”

“走私?”

“差不多吧。你放心,有我在,小朵吃不了大亏。一定请她,她嗓子好像恢复得不错了。”

得知文海不在京,哥儿俩又去了酒吧,少男见了他们点头笑笑。

“少男——”韩松叫她。

“还是叫桑朵吧,听着倒更习惯。”

“你到底是不是少男啊?”

舒扬忍不住问。

“你说是就是。”

她又开始在酒吧唱歌,唱得很好。

舒扬和韩松慢慢去得也不那么勤了,一是没时间,二是没钱。鹿儿早把话说下,白喝可不行。

在韩松看来,这场危机已经过去,少男也找回来了,心情便不觉放松了下来,甚至还想把惠薇也叫来一块听歌,再介绍她们认识。可再一看兜里的银子,终于还是打消了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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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里申请的进京指标下来了。两个。

头头告诉韩松,已经留了一个给惠薇,同意收录的信函,很快就能到学校。

韩松大喜过望,把头二十多年攒的感激之辞,一股脑全端了出来,怀揣着抑止不住的兴奋,风风火火奔到惠薇面前传达喜讯。

可惠薇并没表现出多少欣慰和喜悦,大出他的意料。

“有家外贸公司同意接收我。他们答应帮着把档案调到市外贸局过渡,然后转人才交流中心。”

“是吗……可靠吗?”

“怎么能不可靠呢。”

“干什么?对口吗?”

“你说干什么对口啊?在机关半辈子给人打开水沏茶就对口?”

“所里属于事业单位,不是机关。”

“那就更没劲,连个一官半职都混不上。”

“所里以后能分房。”

“那现在住哪儿?总不能搬你们家去吧。”

“怎么不能?一旦毕了业,要结婚,谁还拦得住?”

“上哪儿结婚去?你弟怎么办?”

“到那一步,自然有办法……”

他觉得话头有点儿不对劲,她好像总跟自己拧着。

“我说你呀,也出来得了。上公司,公司挣钱多,也不见得就不分房。”

“那哪成,所里这么照顾咱,能好意思说走就走?再说,你要是真不去,那人家领导不是白帮咱费那么大劲了么。”

“哎哟,还想得了那么多,自己重要还是他们重要啊!”

“自己重要也不能对不起别人呀。你瞧,人家可是用了心思给咱这小不点儿办事儿……”

“傻子!他用什么心思了。在你这儿,是个天大的事儿,在人家那儿,也就是动动嘴皮子,还以为拣多大便宜了呢。”

“我说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样儿了呢?!”

“我压根儿就这样,你才知道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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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给我介绍个对像,你说见不见?”

舒扬真想从韩松这儿得到建议。

“谁这么不知趣,我看你还年轻吗——”韩松打镲,随即正色道:“见!当然要见。怎么也得给人家介绍人点儿面子不是。”

“啧——可我这一穷二白的现状……”

“可以了,比我强多了。少说还有间自己的屋子吧,妹妹早晚得出嫁,要是太抻着,落她后面儿了,可不大好。”

“嗨……你怎么样,大局已定?”

“哪啊,局势动荡。”

“怎么意思?”

“哼,提起来,我气就不打一处来——卧薪尝胆奔下个接收,容易吗!你也知道,这半年多,内忧外患的,我他妈都快吐血了!到了,人家来个不去,奔公司了!你说,这事业单位怎么就不好了?不就钱少点儿吗!公司钱就一准儿多?!嘁——”

“公司就公司呗,时下兴往公司里钻,一说哪哪哪公司的,立马就高出半寸,也正常。”

“是啊,就我不正常,人情债欠了一屁股,用上倒比不用强。哎——前儿人家说了,已经定了,我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眼下正愁怎么跟头儿那儿抹稀泥呢。”

“往积极里想吧。要我说,小样儿的还真挺有魄力,你也别老觉着该着谁的,这年头,该账的全是大爷。”

“得了吧,我可不那么想,就当是不合时宜吧。我认。错来,我就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什么时候也没合过。”

“那也不至于局势动荡吧,不能总追求完美,哪能老是比赛成绩精神文明双丰收哇。”

“哎不对呀,不是说你相亲呢吗,怎么扯这儿来了。”

“相亲言重了。我决定了,去!看看再说。”

“看准点儿,咱有的是工夫。”

“这话茬可不对呀。吵架了?那也不能对整个事业丧失信心哪!哪有不吵架的。不就是上公司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这人,我发觉——怎么说呢,变了?还是以前没认全乎儿?反正占了哪头儿,都不是好事儿。”

“那你斟酌吧。”舒扬把本想说的“早就点过你了,还不服,怎么样,人家留下了,翻脸了吧……”等等一堆话压回心里。“哪天找少男玩去吧。噢不对,是桑朵小姐。”

“你去吧,我不想去。”

“啊呸!你不去我去吗去!说老实话,我倒挺喜欢鹿儿的,可就是比咱大。”

“小也少惹,连个姓都没有的人,你敢沾?”

“那倒是,属于生猛海鲜……有句话,仅供参考啊——我觉得你心乱。真的,不静。比如说,在对待少男或者说桑朵的问题上,你大概不会以为自己很平静吧,好像我这样……没错,是你第一个发现她的,但好好想想,这能解释一切么?别人信不信不要紧,你自己呢?再想想,就算她没回来,压根儿没这档子事儿,你心里就静么?惠薇能百分之百填死你么?”

“是啊。”韩松暗想:“她能么?……她能过么??”

250

多年的漂泊生活,严重侵蚀了少男的健康。

她知道,自己不大可能像个普通人那样,对正常的生活和寿命,抱想当然的希望了。

对故乡的思念和在南方严酷的现实,最终使她下了返京的决心。

她不想就这么孤零零漂泊下去。

一日差似一日的身体迫切需要找到温暖的归处,得到调养和医治。

跟三教九流间复杂而危险的关系,随时可能将其卷入始料未及的黑色漩涡,遭受更多的磨难,甚至横死异乡。

身体和精力,已经不能支持新的逃亡;美丽广阔的异乡,似乎也再不能变幻给她新的美好梦想。

她收拾起最简单的行装,变卖了所有带不走和不想带走的东西,怀揣着深深的乡思和书写着一笔笔血与肉、泪与噩梦的惨痛和肮脏的财富,飞回了故乡。

家乡的天湛蓝、清澈而热烈;家乡的话悦耳,每个音节都好似动听的问候;家乡的风强劲,带着遥远记忆里的气息。

多么美好的记忆,就像从未经历过的梦。

出租汽车司机惊讶,拉了这么个梦都梦不见的大美人;出租汽车司机高兴,美人让他拉着满城转,好像永远也不打算停下来;出租汽车司机兴奋,她让他不停地说话,说什么都行,她就是要听他说话;出租汽车司机纳闷,她为什么一路都在哭泣……

然而,在她心里,“故乡”,已经成了抽像的概念,成了对她的归来没有任何反应的宏观对像。

她不想回已经不知去向的家,不忍亲睹梦中父亲苍老憔悴的面容,更不忍搅扰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惨遭涂炭的亲人残缺不全的宁静和幸福。

该如何讲述漫长的外乡经历,该怎样解释破碎的身体和肮脏的财富,又能怎样抚平他们的怨尤和新的沉重……

她宁愿等到有一天,自己化成一堆飞灰,回到家人身边。至少那时候,自己比现在干净。

她宁愿家人以为,自己已然飘离了尘世,带着更容易接受也更容易遗忘的悲伤,继续他们的平静,宁愿小少男在他们心里,变成哪怕还有那么点点儿可爱的虚幻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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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自己买了那处刚刚在京城悄然兴起的商品房,准备当作安乐窝和坟墓。

她不需要更大的地方,因为已不奢望和什么人同住,一起走过未来难知几何的日子。

她要为自己准备一张舒适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床,想象自己在上面平静安闲地离开人世,一点点腐烂、挥发,游历到广阔虚无的彼岸。

买床的时候,认识了毛三儿。美貌引着这条恶狼,展开了有关合作生意的布局。

无所事事的她,接受了他的建议,不料那些剩余的可观财富,又引出更无耻的企图。

他抓住她酗酒的弱点,在迷醉中强奸了她。

又一次陷入魔爪的愤怒,在藏刀的威逼下,变成绝望——她不想这样支离破碎满身污秽地死去。

她和他同居,之后很快找到晚上唱歌的工作。

她想一点点摆脱他的控制,暗自庆幸没告诉他自己的住处。

她唱完歌,就四处闲荡,尽一切可能躲避恶棍的追逐。

她跟他提出分手,可这无赖死活不肯,用黑道方式威胁她。

她跟他僵持,心里急得要着火。

就在这时,那个衣着朴素、车子出了毛病的小伙子,踩了自己的脚。

她冲他笑笑——没关系的,这点儿伤害算得了什么,你该是个生活得多么纯净安然而幸福的人哪,你该是——

她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跳出胸膛一跃而出,去紧紧拥抱那坚实的臂膀。

天哪!韩松,我的男孩,还不是女人的时候,就占据了我心灵的男孩!

是你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还记得我吗……

他记得!

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当着心怀叵测的恶棍的面,他叫她的名字,那个自己都几乎已经忘记、带着金子般回忆的名字。

你怎么才来?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她忽地发现,那对自己说了无数次的“忘了韩松”,其实竟是最最不舍的深深思念和眷恋的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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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楚而坚决地意识到,不能认他,因为已经殊途陌路。

瞧他的样子,一定像个正常人似的生活着;再看看自己,又哪能指望再回到友谊甚至爱恋的原乡。

她也不敢认他,希望他从自己的生活中走开,再不回来,否则又怎能抑制那份思念、那份渴望,又怎能承受那份思念和渴望最终干涸破碎的苦痛。

她更不忍认他,不忍让他承受美好记忆被涂蹋秽变的无奈。

至少现在,她还不能认他,必须甩掉身边的无赖,不能让心爱的男孩卷进本可以避开的纠缠和事端。

至少现在,她还不想认他,哪怕等到自己稍稍安宁些,稍稍健康些,稍稍掩饰一下无谓漂泊的伤痕。

可他的执拗和舒扬与陈歌的随后出现,让她明白——桑朵的名字和简单的否认、逃避,不可能阻止珍贵友谊铸就的关切和注视。

毛三儿几乎寸步不离的变本加厉更让人一筹莫展。

看见陈歌的时候,她差一点儿泪流满面——我的好姐妹,还是那么坚强美丽,真想你!

我的好陈歌,不要逼我这就相认,我没脸见你。

我最最亲爱的朋友和伙伴,你们都还记得我,都还关心我,我真高兴!

你们走吧,别让那个无赖和肮脏的桑朵,搅扰了宁静的生活。

她疯狂酗酒,想变得连毛三儿都厌烦;想忘掉旧友的重现在心里泛起的狂澜。

身体让酒精毒化得好像已不属于自己,正在由里到外地溃烂、死亡。

她不再唱歌,声带也已被烟酒腐蚀得沙哑难辨。

她不愿意照镜子,怕看见一具喘息着的尸体把自己吓坏。

她借着酒精,呕出身体里不断淤积的血块,用货币的外流和减少,证明几近腐朽的肉体的存在。

韩松一句“是我记得的那个小少男”,魔咒般激醒了沉醉的心灵,像钻进墓穴的春风,唤起了滑向毁灭的生命。

为什么要叫醒我,就让我这么死去有什么不好!

少男死了,你记得的少男再也没有了!你难道还没开始厌恶……

她不敢回应,不敢让他看见奔腾而泄的热泪,甚至不敢放纵自己真正的清醒。

走吧,我的男孩,我的兄长,我的爱人。再别回来。

我已经无力承受你的关怀!

我已经不配你呼唤出的美丽名字!

我已经无法返回你所熟知和我们曾一起向往过的人世……

毛三儿不见了,可又来了文海。

在记忆里,这个名字代表恶魔,曾让自己无比憎恶。

如今,自己却糊里糊涂钻进他的怀抱。

她想起了哥哥,为自己的愚蠢付出生命和自由的哥哥。

她惊恐,惊恐于又一只魔爪的笼罩和其与失而复得萦绕左右的好友的迫近。

她苦痛,苦痛于失去哥哥的旧创的撕裂滴血。

她不知所措,感到逼人的阴森寒气,将自己紧紧包裹,甚至开始后悔忘乎所以的思乡,后悔对酒的病态的执着。

她无法阻止自己拥抱就在身边满怀关切的陈歌。

她不能永远欺骗良心和这份无价的真诚。

抱紧我吧,陈歌,用你的坚强和温存。

原谅我吧,陈歌,就像曾经有过的无数次。

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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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陈歌即将远走他乡,寻找理想和业已等待着的幸福,她心里酸溜溜的,眼前的一切又悄然回复了灰暗。

在她心里,她与他们是不同的。

她是女人,不会在乎自己有过的放浪。

这使得她几乎成了自己跟过去,甚至跟可能的未来之间的唯一纽带。

可她要走了,远远地,甚至永远地离开故乡和孤苦无依的自己。

她不怪她。

奔向理想和幸福,永远都该得到祝福。

可却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真诚地兴奋、欣慰起来,身体里扎了根的酒虫,又悄然蠢动。

对于未来,她没什么设想,也不再想唱歌——如今,那个歌声中的美好境界,似乎已经向她关闭,还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推着她一步步远去,永远不能归来。

眼下的差事,几乎完全出自和鹿儿的私交和填补时间的低级需要。

对做生意,她也完全没兴致——这几年接触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生意人,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和他们比肩、争斗,那点小小本钱,也实在不知怎样或者从何入手。

至于像很多人一样去上班,她对自己连毕业证都没有的初中文化水平所代表的机会和前途,并非一无所知。

还能干什么呢?

谈恋爱,结婚?

被地下私人诊所简陋毛糙的工具几乎刮穿了的子宫壁,已经使她无法尽一个正常妻子最关键的义务——做母亲;被无数金钱肆意涂炭的身体和情感,也再不能给她信心去追求一个女人本应享有的关爱和怜惜。

家庭、爱情及其连带的所有美丽词汇,都已经从心灵的词典中淡出,世界留给她的,似乎就剩下了每晚可唱可不唱的几首歌,只能偷偷在屋里过过瘾的酒,若即若离的鹿儿和羞于面对的韩松、陈歌和舒扬。

少了最最重要的,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的——希望。

她轻轻抚摩跟随自己漂泊的吉他,试着拨弄出美妙的音色,然而声音单调杂乱,指尖生疼酸涩。

她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化妆,然后洗掉,再画,希望找回床头小照上云霞般的颜色。

可唇发的枯涩却怎么也难以修复,眉眼间饱含风尘的纹路,似乎已再不能褪去,还给她“小少男”的纯洁和清澈。

韩松的面孔,不断出现在梦境和非梦的遐思里。

一会儿是少年时的样貌,憨直真诚;一会儿是今天的表情,饱含关切。

时而俯近眼前,让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被自己吹散;时而缓缓盘旋于四周,引得她左顾右盼,惟恐又在忽然间远去。

猛醒时,她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水,冰冷咸涩。

她感到心房痉挛般的震颤,疲惫痛楚。

她飞也似的坐回妆镜前,抹去泪水,重新化妆,洗掉,再画,再洗掉……

就这么画着,描着,渐渐地,心里一根小小的衰草悄悄萌发。

娇嫩、纤细,羸弱不堪。

她拼命洗澡,不惜皮肤泛起水皱,不在乎周身被搓得红肿,甚至把清纯的水粗暴地注入最深处,好像要洗去整个现在的自己,为那棵小草辟出一方净土。

那弱小的嫩芽,是生命的顽强呼唤,是荒漠中仅存的聊聊一丝绿洲的迹像,是冲破一切毁灭的掩埋的最后一星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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