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世纪初的虐心奇案(24)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小说
文/毛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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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同在高璟的健身中心聚会的安崇文接过话:“这种否认,似乎说明了之前我们没意识到的问题。要知道,假设蒋妍,或者别的什么人控告他性犯罪,那么,同样的性犯罪,如施加于妊娠期妇女,在量刑上,更施加于一般正常状态的妇女,是有明显区别的。我们无法确认罗春对这方面一无所知。如果他懂得相关法律,那这种否认就不难解释。”一直没言语的高璟,轻轻点桌子示谢,同时起身说:“我去抽支烟。”高璟还是到了外间,轻轻拉上玻璃门,隔着玻璃,冲他们喷云吐雾。
按照安崇文的推论,罗春在承认对妻子虐待行为的同时,利用审讯人员得到收获、觉得其比较老实的松懈心理,有意规避重要情节和关键线索,不着痕迹地为调查设置障碍。并且可能一开始就是这样。他因而一一回顾了历次讯问和审讯的过程和内容,从中分析。罗春的交代是如何的断断续续,又是如何一步步利用包括他本人在内的审讯人员的心理的……丝丝入扣,环环相套。满场听得鸦雀无声,连早抽完了烟过足了瘾回到原位的高璟,也无声无息,神情专注。“是啊。”罗虎顺着老婆的话茬:“分析了大半天,到底是有什么结论没有?”安崇文变变坐姿,环顾了一下四个听众,清清嗓子说:“结论是,罗春之前的供述,很可能不是全面和真实的。按常理、调查结果、痕检结果,结合他截至目前的供述,他至少可能在下面几个问题上没说实话——“第一,声称不知道死者的财产和保险状况,包括死者对监管人的身份的另外指定。高璟说了开始聊天到现在与案情相关的第一句话,引得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他。安刚要开口,就听高璟说:“罗队,让小安歇会儿,剩下的我说。”后者沉吟了一下,也看他,看了足有十秒钟,轻轻点点头。
“小安的分析,可以说十分全面,而且击中要害。小安,我觉得,我基本上明白了你的思路,要是哪儿说的不对,你就打断啊。”高璟说罢,转而冲众人:“先说那个第一——如果罗春知道,就有可能构成谋杀动机。可他也完全可能不知道。你看,他也是个小富翁,不需要靠老婆。这只要一查他的个人财产就能知道。他也肯定知道你们会去查。“死者是保险业专家,保险的事,罗也完全可能不知道。死者完全有能力在罗本人不知道和没表态的情况下,运作转移监管人的事。因此,别人,包括公安,就完全可能相信他不知道那些情节,至少不会强烈置疑。“再加上他承认了殴打和摧残死者的行为,那个知道或不知道,就无意中退到了背景资料的位置。于是,我们相信了,至少,我们完全可能不再追究了。“而我们相信的实际是什么呢?是谋杀动机不成立!我们完全可能不再追究的是什么呢?是——谋、杀、动、机!”王爽捂住嘴,又放下手,满怀敬佩地望着安崇文:“太可怕了。小安,是这样么?”高璟继续:“还是一样,罗春完全可能不知道死者怀孕。你们一检验,当然发现那不是他的孩子。于是,潜意识里,就做了他知道或不知道两种设想。“他说不知道,我们会很中性地认同,就会不再追究。事实上,我们也无从追究。可他否认的到底是什么呢?“假定,他知道死者怀了别人的孩子,而跟你们说不知道。他掩盖的是什么?还是——谋杀动机。“第三,也是同理——妻子要离婚,丈夫把协议书撕了。这可能跟前面的第二,是连续动作,又或者是单独动作。不管怎样,否认所指向的,也同样是动机。而他有条件否认——纸上有他的指纹,可不能证明是在写字前还是写字后留下的。相对于那些有顺序的痕检结果,这个证物,就显得不重要了。也就被放在一旁了。相关情节和可能性,也就会随着淡出到调查者的思维盲区了。“假设,前三个否认成功。顺便说一句,要不是吹风机和小安,他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唐尧听到这里,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拍打丈夫说:“我提醒你,人和物不宜并列,是语病。”安崇文就说:“语病不语病的倒没关系。准确是最终追求。”“我们来看——如果,他成功了,也就是说,在你们的讯问和分析中,不能发现谋杀动机的话。那么,你们、我们,就完全可能相信他后面的否认,也就是小安说的第四和第五。“第四,案发前对死者的性企图没有实施,既可以解释死者衣服撕裂、床边发现罗衣服纤维、死者体表无撕打痕等事实,又解释了其在死者坠楼的窗前留下新足迹的情况。“死者反抗,罗很可能被踹到窗前,留下比较明显的鞋印。只要他坚持,你们没法用证据推翻。加上事先早已经设计成功的所谓没有谋杀动机的印象,这个情节,也容易被忽略。“还是那句话,要不是吹风机和小安,这个情节,就可能成为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安崇文听到这儿,也笑了,冲唐尧:“我也听着是好像有语病。准确固然准确,可怎么那么别扭啊。”罗虎就解开紧锁的眉头,拍拍妻子肩膀,说:“第五,我给你讲。”
对左强办公室物品的检查表明,办公桌、电脑、抽屉内容、柜子等设施,均有多人指纹。其中有左强和张元晖的,另有至少还有七个人的。据左强反映,所有这些东西,都可能被别人动过;包括搬运工、勤杂工、邮递员、邮递资料对方等。他就不能确定了。说电脑肯定不会,中心里只有他本人可以用这台电脑;办公桌可能,但抽屉不会,因为张元晖从来都是跟他面对面谈话,根本碰不到抽屉,或者抽屉这一侧桌面以下的任何部分。调查表明,勤杂工有左强办公室备用钥匙,但没有交给过任何人使用,从来都是她配合需要使用的人一起使用,而且次数十分有限。左强办公室抽屉柜子等,均无备用钥匙,所有钥匙都由左强个人保管。左强说钥匙有两套,一套在商会,另一套在随时不离身的公文包里,别人不会得到,他也从没交给过别人,包括吴艳秋、蒋妍和张元晖。更没人管他要过。他保证不曾遗失。问到抽屉柜子内容,他说除了吴艳秋和张元晖的那张光碟之外,什么都没少,而且,秩序井然,不能让他产生被翻动过的感觉。安崇文于是要求左强努力查找那张光碟,看是不是放在了别的地方,车里、家里、或者商会的办公家具里。不等左作答,就又说:找到那张光碟,对落实他的供述,极其关键。找不到,他的供述,原则上不能成立。
市局判断,吴有可能已经死亡,并在这个判断基础上,对左强再次正式问讯。“如果真跟张元晖有关,这么一来,不就打草惊蛇了么!我们现在并不掌握证据啊。建议由左强处挖掘必要的证据,再采取进一步行动。”“那如果真像璟哥推想的,张元晖已经把证据销毁了呢?”安崇文私下提醒队长。罗虎怔怔望着这个进步飞速的手下,问:“高璟这样说过么?”罗虎拍拍他肩膀,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样的话,就传张元晖。”是高璟的短信:关于左强张元晖,须与你和罗队见面,什么时间都行,但须尽快。高璟听说了市局要传张元晖,就说传可以,但不能着急。罗虎说不行,左强的48小时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半,市局要立刻传张元晖,他努力半天才争取到了12小时。说着看看表,说就剩11小时了。“没关系啊。”高璟说:“左强可以放啊。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了。”高璟似乎能看到他心里似的说:“要传,你现在就可以传。市局的命令,不执行也不好。不是有48小时呢吗。”“就是。”高璟附和。想了想,问他俩:“你们相信我么?”
安崇文没料到有此一问,怔了一下,就也说:“相信。”高璟双手同时拍他俩的肩膀:“罗队小安,你们现在就可以传讯张元晖。罗队,请务必争取由你们的分局讯问,并争取由你本人直接讯问,能做到么?”高璟转向安崇文:“小安,你能同时带至少一个警察帮手,日夜不停地连续工作36到48小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