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国:月亮照墙根儿|散文
文/张长国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荷塘月色》是朱自清散文中的名篇,每当读到“……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童年时代那些月下的往事来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鲁西南乡村,电线还没有扯到各家各户,冬日的晚饭后,孩子们在家是呆不住的,盛着地瓜糊糊的饭碗还没有放下,一个谁家及早吃过了饭的孩子就扯着大嗓门在街上吆喝起来:“东家的妮,西家的孩,喝罢汤,都来玩!”喊不了三遍,随着开门关门的“咣当”声,三五个小孩就奔出了家门。
“好诗尽在月明中”。有月明地儿的时候,文人们在月下可以“剑空弹月下高歌”,可以“月下弹琴诵古诗”,可以“举杯邀明月”,举办一些文人们的盛事,而月下,却也是孩子们游戏的良宵佳时。这些游戏无一例外,均以取暖为目的。孩子们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不以取暖为目的的游戏都是瞎胡闹。
冷月当空,雪光反照,百步见人。房顶上、土路边、柴堆上有些残雪还没有化完,落光了叶子的榆树、槐树、杨树的枝干瑟缩着,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投下参差斑驳的树影,凉飕飕的寒风里带来些谁家烧麦草的气息,有几家的烟囱正冒着炊烟,烟里偶尔带出几点火星,更显出了夜的静默。
这时,不静默的是那些孩子们,玩游戏发出的跳跃声、奔跑声、喊叫声,给静默的夜晚平添了村庄的人气。鲁西南的乡村游戏中以协作配合的居多,“上梁山”“跳房子”可以两人参加,也可以四人参加;“摸瞎”“翻烧饼”可以一对多、两对多;“斗狮子”“楔洋丁”“搭戏台”更是人参加的越多越壮观。
晚饭后,出来玩的孩子渐渐地多了,于是,游戏中的纷争也就多了,时而这边是你输我赢的欢笑,时而是那边争执输赢的标准。跳步的时候一只脚落地了,捉迷藏的时候偷看了……都成了纷争的“导火索”。但事件往往很快就会在“打手心”“勾鼻子”的“解决方案”下“化干戈为玉帛”,小伙伴们于是又愉快地玩耍了。
也有一些小气的孩子会哭着回家,换来大人一句“以后别出去玩了!”的呵斥,但这些话没有什么束缚力,往往隔不了一天,孩子就又投入了玩耍的行列。
月色越来越明亮,饭后的大人们也三三两两凑趣似的来到了街上,他们有的右手夹着个纸烟,左手插在裤兜里,喷云吐雾,烟头的火星在手中明明灭灭;也有的披个老黑布棉袄,袖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邻居拉着家常;有的还没有吃完饭,端着个老粗瓷碗就出来了,在自己门前不远处一蹲,吸溜着地瓜糊涂饭,一手捏着个“花里虎”面卷子,指头缝里夹着棵生葱在那里大嚼……
大人们谈论的话题永远是就近的话题,今年的年成啦、明年种地的打算啦、当下的天气情况啦、国家的新政策啦等等,话题里永远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生产责任制实行后的满足感。在闲谈中间,有时,孩子们也会追跑进来,在或站或立的大人们中间跑来串去,躲避着追逐,时而扯得大人一个趔趄,惹来大人的一连声斥责。孩子就远远地跑开,一边对着皎洁的月亮大喊:“月姥娘,明晃晃,打开门,洗衣裳……”
有时候,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刻,也是一些盲艺人们登场的时候。记得小时候,鲁西南一带一位非常有名的盲艺人来到了我们这个小村,就在我家胡同口不远处的一个路口拉了个小场子。他自带胡琴和脚蹬梆子,每当晚饭时分就开唱。
开唱前,不少的孩子就从家里拿来或白或黄的馍馍,端来预留的地瓜糊涂或者菠菜咸饭给他,等他喝完饭,把干粮装进布口袋,吃饱喝足了,用手抹一下嘴,左手上下一抹胡琴上的丝弦,右手来回扯一扯弓子,定定弦,胡琴发出“都扫都扫”的声音后,他再咳嗽两声,清清嗓子。
于是,围观的大人小孩的眼神从他的嘴上又转到胡琴上,再从胡琴上转到他那黝黑的自得的脸上。“墙上画虎不咬人,蒜臼子和面不如盆,侄子不如亲生子……”盲艺人用那种特有的腔口先来一段贯口后,就开始了他的表演。等到盲艺人表演完了,往往已是快月上中天了,夜风已冷,小孩子有的撑不住的,没等节目结束,就已回家睡觉了。
“……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九十多年前,朱自清笔下记录的孩子们在月下玩的什么游戏不得而知,到如今,那些孩子已是百岁的老人了吧!
前几年,有个鲁西南的歌手根据他儿时玩的游戏写了一首名为《机器铃,砍菜刀》的歌,歌词里写道:“……机器铃,砍菜刀,恁那边的尽俺挑……挑的那个人已经回家了……”这个游戏在我的记忆里,应该是“柳树皮,楔洋钉,恁那边有俺一个兵……”
不论怎样,时光已匆匆过去了三十多年,如今的我们却已经再也回不去那个童年的家。不知什么时候,耳边缓缓响起了一首歌,“月亮它照墙根儿,我给你唱小曲……”这让我的乡愁更加浓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