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显明:秋天的回忆|散文
秋天的回忆
吴显明
我常常感叹于阴历的精准。一过立秋,天地间的气象就真的与之前大不一样了。不经意间,抬眼望见几缕薄云在湛蓝得无比深邃的天幕疾走,不断变化着轻盈的身姿,离我好远好远……
这情景,似曾见过?哦!那是儿时故乡的记忆了……
猛然想起,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体味过家乡秋的气息了。
就是那样的高天流云。繁茂的苞谷林,早已褪去了夏日的蓬勃生机,一片枯黄,大人们就在这枯黄的丛林中穿梭。婆婆和母亲背个大背篼,“噼里啪啦”地掰下成熟的苞谷,娴熟地从肩头反手投进背篼里;爷爷和爹就把她们身后的空苞谷杆砍倒,整齐地扎成捆,端端正正地立在地里。
那时的我对于这些苞谷杆有着极浓厚的兴趣,因为把直立着成捆的苞谷杆下面扒开,刚好可以容我钻进去,这是一个多好的小帐篷呀!于是我就快乐地在一个帐篷与另一个帐篷间穿梭。
当我忘乎所以,试图把几个帐篷搬到一起,形成一个大帐篷时,那看起来很轻巧的苞谷杆却不是想象中那么听使唤,“哗”的一声倒了,身后便立即传来大人的吆喝。等他们重新扶起我的小帐篷时,我早已胆怯地逃到了小河边。
河边的青石板沁凉沁凉的,那股凉意使我放弃了耍水的打算,只能踏着河岸上还略有一些绿意的杂草溜达,间或发现一只颓废的蝴蝶,也让它借着捉摸不定的风逃脱了。
秋天的风一阵一阵地,并不很大,但每一阵风总能把各色树叶搅得漫天飞舞。核桃树上稀疏的叶子还在风中拼命挣扎,柿子树却早已掉了个精光,一树的红果果愈发显得鲜亮。
小河的尽头,是一片面积颇大的水面,那水好像变得沉重而又黏稠了似的,这样的风都不能涌起大的浪,只是皴起一层层细细的波纹罢了。几片斑驳的树叶掉在水面上,时快时慢、时左时右地乱窜,追逐着倒影在水中的云。不知是哪家的公鸡迎着风有一声无一声地叫,使这群山包围的小山村显得愈加空旷寥落……
傍晚,小山村反倒热闹了些。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不知从哪儿陆陆续续闪身出来,都背着满盈盈一大背篼苞谷,聚聚散散地走在蜿蜒的村陌小路上,高一声低一声地相互打着招呼;辨不清哪家老太婆站在高岭上呼儿唤媳,却总听不见回音;几个放牛娃发了癫狂,驱赶着一大群牛顺着河沟呼啸而来,纷乱的牛铃声裹挟着一阵欢笑,一直冲到沟口的开阔地……
风似乎小了很多,四处炊烟歪歪扭扭地升起来啦,稍稍热闹一些的山村,随着夜色的逐渐深重,很快又归为了宁静。
父亲母亲在我心目中是很有气力的,他们“轰隆”一声倒出背篼里的苞谷,便能在堂屋门口形成一座小山。晚饭大致是在浓烟滚滚的灶台上顺便热一些剩食,谁空了谁就先吃。
第一个吃完的常常是父亲,他把碗一放,便拿个棕垫子坐在如山的苞谷堆边开始撕苞谷,其它的大人也很快加入进来。那可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大个儿、籽粒饱满的要留下来做种,苞谷壳就不能撕光了,而要留个“小辫子”以便扎成把,上梁晾晒;生了霉、或者被野物鸟雀啃食过的要另外分开;剩下的归为一类,那才是我们的粮食。
我一直注意着母亲右手拇指上戴着的一个小竹签子,她可以用这个竹签子迅速撕开包裹得很紧的苞谷壳,娴熟而轻巧。
我也找来一个竹签子,学着她的样子,却差点弄伤了手。母亲停下手中的活,手把手地教我,我却总是不能掌握。一旁的婆婆笑着说:“太小了,手上莫劲,长大了自然就会了。”
夜深了,大人们还在忙碌。偶尔一丝风,好像在给那慵懒的煤油灯赶瞌睡。我也有些困了,仰面躺在厚厚的苞谷壳上,努力分辨着周围浓重的山形和树影,猜度天上的星星为何时隐时现……
“娃儿睡着了,凉得很,抱着睡吧。”
其实我是半睡的,本想逞强地说一句“我没睡着”,但我却马上体味到了,在这颇有些凉意的秋夜,母亲的怀抱竟是如此温暖哟!
故乡的秋是短暂的,冷清,平淡,甚至有些无趣。可如今,我竟是如此怀念那个秋天!我想,那些景象应该没有什么变化吧?
只是那片繁忙的丛林中,以及深夜微暗的灯光下,如今只有父亲和母亲的身影了,那已是一如当初婆婆爷爷般老迈的身影呐……
我看见了,那秋风舞起的,除了斑驳的树叶,还有几缕沧桑白发;我看见了,母亲转过身回头张望,找寻着那个曾在身后顽皮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