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泽震泽
曹敏
震泽如精通古籍又留过洋的才子,别有一番风味。
三万六千顷烟波浩渺的太湖,还有个古老的名字——震泽。“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在《尚书·禹贡》里,太湖被称作震泽。如今,这个古老的称呼被位于太湖南岸的一个小镇独享。
2020年国庆,我们去震泽走走。为水乡美景,为即时美食,也为一床床蚕丝被。
从地图上看,震泽形似一颗完整的蚕茧,自明清以来就是湖丝重镇。街巷规整,井然有序,安卧在长漾、麻漾之间。漾,在吴地方言里,指小的湖泊。震泽南面的麻漾,是吴江最大的湖泊;震泽北面的长漾,则是吴江最长的湖泊。两湖夹一镇,中间一条頔塘河穿镇而过。震泽于唐朝得名,南宋设镇。1200余年间,太湖不算平静,吴头越尾的震泽,也风雨浮沉。曾富庶繁华,也曾兵燹浩劫。但千年来,小镇的格局大体未变,如一面斜坡,随穿镇而过的頔塘河自西向东倾斜,河港和漾荡纵横交错,河畔的老房子还是白墙黛瓦的模样。
航行在頔塘河上,原国营吴江震丰缫丝厂的砖楼,和慈云禅寺的塔影、师俭堂门前米行的河埠码头、禹迹桥弯拱如大鱼脊背的桥洞,共同构成了当年蚕桑兴盛时的繁华图景。上岸后,頔塘河边的丝绸文化创意产业园内,种类繁多的丝织品展列其中。一旁的蚕桑文化园则讲述着震泽古镇和脚下这个缫丝厂的蚕桑往事。河对岸的“太湖雪”作为震泽资本规模最大的蚕丝企业已在新三板上市。走在老街上,是前脚刚离开一个运丝船的码头旧址,后脚就迈进一栋丝商建起的私家宅院。一些宅子的阁楼上,旧时储存丝经的痕迹清晰可见……养蚕、缫丝、蚕丝被、桑田景观、蚕丝产业史、缫丝厂旧址、丝行旧址、丝业公学旧址、运丝船行经的河道、装卸蚕丝的码头……一丝兴三业,三产绕一丝,一座古镇装下了关于蚕丝的林林总总,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行业的百科全书。苏州丝绸,因了千年的积累,与江南水乡一起,勾勒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剪影,也侧写出古老中国的风流气韵。
如果要用一个字概括震泽的历史,那就是“蚕”,一只只蚕吐丝结茧,拉开了这座小镇的开端。早在唐朝,所产蚕丝吴绫就是贡品,宋元两代相继,到明朝,已是全国蚕丝的重要产区。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初,成为“洋经”加工中心,蚕丝贸易拓展至海外市场,1915年的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辑里湖丝与茅台酒同获金奖。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当工业化、城镇化、信息化的浪潮汹涌而来;当旧有的生活习惯和劳作方式一并改变;当东桑西移,蚕桑产业西迁至广西、云南、四川等地;当成立于1929年的震丰缫丝厂,历经多年的出口创汇生涯,于1992年倒闭……本地产业萎缩后,震泽一度空心化,年轻人纷纷外出,去上海,去苏州,去浙江,去各种新兴产业。这时,当地人使用一辈子,只在婚嫁喜事中作为礼品赠送的蚕丝被,逆流而上,利用自身的成本优势形成了新的产业,使震泽蚕丝业在一片萧条中稳住了阵脚,慈云、丝立方、太湖雪、山水、辑里,震泽蚕丝业的五朵金花悄然绽放。
2020年国庆,我问陪同我们的小朱,怎么想到要辞去公职回乡来。他脱口而出,我的祖辈就是做这一行的啊。子承父业,在中华文化的语境里,有着传承和守护两种意义。无论是对一栋屋、一件器具,还是一门手艺,都是如此。就如我们在中秋回乡,在月光下郑重地祭拜。仿佛,这样做了,就还维持着某种根系,有朝一日,可以归去。
整体而言,震泽如精通古籍又留过洋的才子,别有一番风味。镇上人家还多保留着一些传统的生息方式。如遵循节气,不时不食,四时菜肴各不相同。春季的马兰头、螺蛳、香椿;立夏的鲈鱼、蚕豆、太湖白鱼白虾;秋季的桂花、菱角、河鳗;冬季的胎羊肉、酱蹄髈、香青菜,顺应四时,时食有鲜。但互联网带来的新生活方式,也与传统一样,深入古镇。出门有滴滴,外卖叫美团,美景诱人,立即抖音直播,巷尾的共享单车,卖黑豆干的百年老店“郑鼎丰”的墙壁上,显眼的位置上是“微信”支付宝”的收款二维码。震泽蚕丝业演化的过程,“也是中国人生活的部分变迁过程。从今天的节点回顾,即便不谈文化氛围,先祖多年蚕桑,也为这里留下了可观的行业红利。千年湖丝带来的品牌效应,不断改进的蚕丝技术,中国丝绸小镇的持续打造,一批批年轻人的不断加入,都让我们相信,震泽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