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杂记（18）杨二哥 / 四六文摘

小店杂记

杨仁东

杨二哥

早晨天气不错，我在铁路枕木上小步慢跑。

枕木的间距不大，正适合小步走或小步跑。我选择小步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身上的赘肉动起来，才能真正达到减肥的目的。

今天时间偏早，平日里在铁路上晨练的人们也还没有来，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往前跑了一段路，发现在不远处，铁轨左边的羊肠小道上有了一个人影，从背后看，他身材高大瘦削，头戴一顶过时的草帽，倒背着双手，左边腋下似乎夹着一点什么东西，晃晃悠悠，缓步向前走着。

不用多想就能认出来，这是我们村里的“名人”杨二哥。

说他出名，是因为他整天在本村以及附近村庄里晃悠，各个角落、垃圾桶是他常去的地方，左腋下常年夹着一条蛇皮口袋，那是他用来盛装捡到的废品的。他的脑子有毛病，经常语无伦次不知所云，走着走着，忽的仰起头来就是一嗓子，头几句高亢而清楚是吆喝着在骂人。然后音调迅速降低，就和我们平日说话一样了，但是后面语速快又含糊不清，你基本上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了。从头几句判断，是在骂“某官”和一个叫“翠香”的女人，天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感情纠葛和巨大的伤痛。

据老人们说，在那个年代，他年轻，敢闯，又聪明有文化，且赶上机遇不错，前途一片光明。有一次，他攀爬卡车车厢赶着去搞集会活动，没成想失了手，倒栽葱摔在马路上，把脑袋摔坏了，自此，美好的事业戛然而止，而正和他热恋的女人也不得不抛弃了他。

后来他身体痊愈了，脑子却摔坏了，心灵创伤也永远不能愈合了。

如今他已有七十多岁，背也已经驮了，鬓角早已花白，腋下的蛇皮口袋和头上的旧草帽就是他永远不变的标志性装饰，让你从老远的地方就能认出他来。

这时，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原来有好多块石子，横七竖八的摆在他面前的小道上，铁轨上也有好几块，估计是头天在铁路上玩耍的小孩子们“过家家”留在那里的。他俯下身子，一块一块把石子捡起来，扔回枕木的间隔里。

我顺着枕木跑过他身边，稍稍一停顿，跟他打个招呼：“二哥，早啊？”他闻声抬起头：“哦，大哥早。”

又叫我大哥！要知道我足足比他小了三十多岁呢。其实他经常去我店里买酒，应该认识我才对，估计他是没有多少钱，酒从来不多买，就拿个空瓶儿，打半斤白的，隔几天就去一次。每次都叫我大哥，每次我都给他更正：“二哥，咱们是本家，我是你正儿八经的兄弟啊！”而他总是会说：“哦，兄弟，兄弟，我记住了。”可是，下次见面，还是照旧叫我大哥！看来他脑子是真的有毛病。

住在铁路附近的人都知道，铁轨上绝对不能留有石子之类的东西，这样的障碍物非常容易造成火车脱轨的事故。光是在我的记忆里就有好几次火车脱轨的事件呢，要调用大型起重机械来，才能把重达几十吨的空车厢安置回铁轨上去，若是赶上载着货物的车箱，还要把货卸掉，等安置好了再把货物装回去，得好长时间才能解决完，这是多大的浪费啊。我们谁要看到铁轨上有东西，都会去清理掉的。

这段铁路早就停用了，火车不会再来，这杨二哥脑子出了毛病，记忆力也不行了，却还知道把道路和铁轨上的石子拿开，这个举动，足以能证明他从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

现在社会好啊，也是好人有好报吧，杨二哥上无片瓦下无一床，他没有劳动能力，爹娘去世的早，又无妻无子，这要在旧社会早就饿死病死了，哪里能活到七八十岁？先前全靠侄子一家管吃管住，村里年里节里也会照顾他。到了六十岁以后，作为“五保户”，就被村里请进了“敬老院”，虽然村敬老院条件不是非常高级，但每天的吃喝住，每年春夏秋冬的换季衣服，还有冬天的取暖全都是免费提供的，生活应该是很幸福了。

可是他还非得每天夹着蛇皮口袋去捡些废品卖几元钱，任谁也阻止不了，他大概是要换点儿钱买酒喝吧，因为敬老院除了节日的时候，平日是不提供酒的，为了老人们的健康，平常也不允许喝酒。

这杨二哥爱喝两口，自己想法子能喝上两口，活的还挺滋润啊，就是不知道他买了酒，藏在了哪里？又是什么时候拿出来偷偷喝的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