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姊妹】/周海峰
花花姊妹
周海峰
那一年,知识青年下乡时,省奶场的一位头儿和我们村上商定,用两头奶牛替换儿子下乡。
奶牛运回那天,村上人都去看,奶牛膘色肥满,无角,光头,身上的毛白一块,黑一块,就像地理填充图。乍看,两头奶牛似乎一个模子铸的,依据花色高矮,村上人给两头奶牛起名大花和二花,爱称花花姊妹。那晚,饲养员跛子五叔挤了两大桶奶叫大家尝鲜,大家喝着香甜的乳汁,计算着即将获得的收入:姊妹俩日产奶百斤,每斤三角钱,一年,两年……奶牛生奶牛,三年五头牛……在每个劳动日只有三角钱的村上,奶牛就是致富的希望。
那年月,大牲口每天配给一斤精料,花花姊妹优惠五斤。跛子五叔不忍心别的牲口瘦弱倒下,就把花花姊妹的饲料匀给一些,花花姊妹营养不足,奶汁愈来愈少,半月后,奶头挤出了血,也挤不出多少乳汁,村人变得心灰意懒起来。这当儿,正在兴修的宝鸡峡引渭大渠砌石任务分下了,村上无骡马,驻队的那位公社革委会主任叫花花姊妹拉车。村上人见花花姊妹挤不出奶,以报复心里应允了。
大花驾辕,二花拉套,姊妹俩做活是外行,绳索捆绑停当,车把式“叭”的一声鞭响,大花和二花惊跑起来,马车被曳得飞一般快,跑上一个土坡塄坎,车轮忽的抬起——车翻了,大花和二花挣脱了套绳。
试车失败了,失败归于花花姊妹没扎鼻圈,不听指挥。在革委会主任督促下,几个愣汉子缚住大花和二花,削尖木杈齿,给姊妹俩鼻孔里各扎了个血窟窿,再关上鼻圈。花花姊妹疼痛难禁,见人就牴。主任看不惯,命令坚决打掉姊妹俩的嚣张气焰。
“噼噼啪啪!”一鞭一道血印,直打得姊妹俩瑟瑟战抖,站立不住。这时,跛子五叔背草回来了,见状就扑过去夺下鞭子,一边咒骂打牛人,一边拉起花花姊妹就走。主任愣了,汉子们也被震慑了。花花姊妹皮肤嫩薄,遍身浸着血渍。跛子五叔咒骂着,和我找来消炎药为姊妹俩敷伤。那晚,夜很深了,跛子五叔还圪蹴在槽头吸着旱烟。
第二天,主任又组织试车,在武力强制中,大花和二花被制服了。姊妹俩拉着大车出现在大道上,人们对花花姊妹拉车发生了极大兴趣,但没人说它俩是挤奶的奶牛,都说是拉车的好牲口。
慢慢地,花花姊妹屁股尖了,肚皮凹了,骨骼凸了出来,就像隐隐可见的终南山脊。村上人嘲讽花花姊妹有四块:骨头比刀子快,巴屎比射箭快,卧倒比起立快,走路比蚂蚁快。
跛子五叔怕花花姊妹死去,就挨家挨户端面汤和泔水,调养姊妹俩。经过一段时间,大花皮毛光滑了,二花怀孕了。跛子五叔请求村上,让二花歇几天。五叔的请求没得获准,姊妹俩仍被牵去拉车。由于草料不足,本村苜蓿又割完了,为给花花姊妹增加营养,跛子五叔就割了邻村苜蓿,谁料花花姊妹吃下不久,就相继倒下了。五叔慌了,请来兽医检查,说是饲草中毒。原来,各村的苜蓿怕人偷割,打了农药。大花吃得多,死去了,二花吃得少,救下了命。大花死后,拉车驾辕就落在二花身上。那时,村上没有通电,卸车后,牲口须得拉磨。二花拉磨时实在疲乏,蹒跚着走一步停一步。每当这时,跛子五叔就搭手推磨。沉重的石磨慢慢转着,磨声隆隆的,像沉闷的雷;面粉磨下来,像飘飘的雪花。二花走着走着,一下子倒在地上,它眼睛痴愣愣的,瞳孔毛花花的,眼眶溢满两汪泪水……
二花也死了,剥开它的躯体,发现肚里包有一个红色小牛犊,那是奶花牛与秦川牛结合的后裔。一位食肉者给跛子五叔端来牛肉,五叔气哄哄地打翻了碗。他默默地取出板胡,颤悠悠地拉唱起来:
世人听我表根由
天下最苦要数牛
曵着大车山样重
肚中饥饿泪双流
脚步慢了大鞭抽
身子残废做菜牛……
唱腔伴着凄凄惨惨的弦音,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时间过去四十多年了,当一头头膘色肥满的奶花牛身影映现在村前的清水塘时,不知村上人还曾记着花花姊妹,说着姊妹俩的故事?也许有人记着,也许有人忘了……
作者简介;周海峰,男,陕西乾县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创作研究会理事,西部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陕西作协文学院班固书院副院长,乾县原文联主席,作协主席。1979年在《延河》发表小说处女作,尔后相继在《延河》、《青年作家》、《巨人》、《青海湖》、《人民文学》、《延安文学》、《鹿鸣》、《新大陆》、《西安晚报》、《深圳晚报》、《新消息报》。《书法报》等多家文学期刊、报纸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及书画评论文章200多万字。出版有小说集《乐土》,长篇小说《菩提树》。2002——2003年度市文联授予“德艺双馨”奖。其业绩载于《二十一世纪人才库》、《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等10多部典籍。长篇小说《菩提树》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
主 编 :张 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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