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卷79上 儒林列传第六十九上

昔王葬、更始之际,天下散乱,礼乐分崩,典文残落。及光武中兴,爱好经术,未及下车,而先访儒雅,采求阙文,补缀漏逸。《礼记》曰:“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先是,四方学士多怀协图书,遁逃林薮。自是莫不抱负坟策,云会京师,范升、陈元、郑兴、杜林、卫宏、刘昆、桓荣之徒,继踵而集。于是立《五经》博士,各以家法教授,《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礼》大小戴,《春秋》严、颜、凡十四博士,太常差次总领焉。

建武五年,乃修起太学,稽式古典,笾豆干戚之容,备之于列,笾豆,礼器也。竹谓之笾,木谓之豆。干,盾也。戚,钺也。舞者所执。服方领习矩步者,委它乎其中。方领,直领也。委它,行貌也。委音于危反。它音以支反。中元元年,初建三雍(亦称“三雍宫”。汉 时对辟雍、明堂、灵台的总称。是否可以说,光武基本进行了文化恢复工作?)。明帝即位,亲行其礼。天子始冠通天(通天冠,也称高山冠,古代汉族冠饰之一。其形如山,正面直竖,以铁为冠梁。是皇帝戴的一种帽子。《后汉书·舆服志下》:“通天冠,高九寸,正竖,顶少邪(斜)却,乃直下为铁卷梁,前有山、展筒、为述,乘舆所常服。”学术界认为通天冠正前方高出的这块前壁就是金博山,《隋书·礼仪志》称它为"前有高山",故通天冠又叫作 高山冠。金博山向前倾斜,上面饰有蝉纹),徐广《舆服杂注》曰:“天子朝,冠通天冠,高九寸,黑介帻,金薄山,所常服也。”衣日月,《续汉志》曰:“乘舆备文日月星辰”也。备法物之驾,胡广《汉制度》曰:“天子出,有大驾、法驾、小驾。大驾则公卿奉引,大将军骖乘,太仆御,属车八十一乘,备千乘万骑。法驾,公不在卤簿,唯河南尹、执金吾、洛阳令奉引,侍中骖乘,属车三十六乘。小驾,太仆奉驾,侍御史整车骑”也。盛清道之仪,《汉官仪》曰:“清道以旄头为前驱”也。坐明堂而朝群后,登灵台以望云物,云物,解见《明纪》。袒割辟雍之上,尊养三老五更。飨射礼毕,帝正坐自讲,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缙绅之人,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汉官仪》曰:“辟雍四门外有水,以节观者。”门外皆有桥,观者水外,故云圜桥门也。圜,绕也。其后复为功臣子孙、四姓末属别立校舍,搜选高能以受其业,自期门羽林之士,悉令通《孝经》章句,匈奴亦遣子入学。济济乎,洋洋乎,盛于永平矣!

建初中,大会诸儒于白虎观,考详同异,连月乃罢。肃宗亲临称制,如石渠故事,石渠见《章纪》。顾命史臣,著为通义。即《白武通义》是。又诏高才生受《古文尚书》、《毛诗》、《穀梁》、《左氏春秋》,虽不立学官,然皆擢高第为讲郎,给事近署,所以网罗遗逸,博存众家。孝和亦数幸东观,览阅书林。及邓后称制,学者颇懈。时樊准、徐防并陈敦学之宜,又言儒职多非其人,于是制诏公卿妙简其选,三署郎(东汉光禄勋所辖左、右、五官三中郎将署所掌郎官合称。时罢车、户、骑三将,故中郎、侍郎、郎中皆分属三署。以郡国所举孝廉补之,年五十以上属五官,其次分在左、右署,以供官吏人材之储备。其功高久次者得举茂才。尚书郎亦从中选任)能通经术者,皆得察举。自安帝览政,薄于艺文,博士倚席不讲,《礼记》曰:“凡侍坐于大司成者,远近间三席。”又曰“若非饮食之客则布席,席间函丈。”注云:“谓讲问客也。”倚席言不施讲坐也。朋徒相视怠散,学舍颓敝,鞠为园蔬,《诗小雅》曰:“鞠为茂草。”注云:“鞠,穷也。”牧儿荛竖,至于薪刈其下。顺帝感翟酺之言,乃更修黉(音洪,古代的学校)宇,《说文》曰:“黉,学也。”黉与横同。凡所造构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试明经下第补弟子,增甲乙之科员各十人,除郡国耆儒皆补郎、舍人。本初元年,梁太后诏曰:“大将军下至六百石,悉遣子就学,每岁辄于乡射月一飨会之,以此为常。” 《汉官仪》曰:“春三月,秋九月,习乡射礼,礼生皆使太学学生。”自是游学增盛,至三万余生。然章句渐疏,而多以浮华相尚,儒者之风盖衰矣。党人既诛,其高名善士多坐流废,后遂至忿争,更相言告,亦有私行金货,定兰台漆书经字,以合其私文。熹平四年,灵帝乃诏诸儒正定《五经》,刊于石碑,为古文、篆、隶三体书法以相参检,树之学门,古文谓孔子壁中书。篆书,秦始皇使程邈所作也。隶书亦程邈所献也,主于徒隶,从简易也。《谢承书》曰:“碑立太学门外,瓦屋覆之,四面栏障,开门于南,河南郡设吏卒视之。”杨龙骧《洛阳记》载朱超石与兄书云:“《石经》文都似碑,高一丈许,广四尺,骈罗相接。”使天下咸取则焉。

初,光武迁还洛阳,其经牒秘书载之二千余两,自此以后,参倍于前。及董卓移都之际,吏民扰乱,自辟雍、东观、兰台、石室、宣明、鸿都诸藏典策文章,竞共剖散,其缣帛图书,大则连为帷盖,小乃制为縢囊。縢亦幐也,音徒恒反。《说文》曰:“幐,囊也。”及王允所收而西者。裁七十余乘,道路艰远,复弃其半矣。后长安之乱,一时焚荡,莫不泯尽焉。

东京学者猥众,难以详载,今但录其能通经名家者,以为《儒林篇》。其自有列传者,则不兼书。若师资所承,《老子》曰:“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也。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也。”故因曰师资。宜标名为证者,乃著之云。

《前书》云:田何传《易》授丁宽,《前书》宽字子襄。丁宽授田王孙,王孙授沛人施雠、东海孟喜、琅邪梁丘贺,《前书》雠字长卿,喜字长卿,贺字长翁。由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学。又东郡京房受《易》于梁国焦延寿,《前书》延寿名赣。别为京氏学。又有东莱费直,《前书》直字长翁。传《易》,授琅邪王横,为费氏学。《前书》“横”作“璜”,字平仲。本以古字,号《古文易》。又沛人高相传《易》,授子康及兰陵毋将永,为高氏学。毋将姓也,毋读曰无。施、孟、梁丘、京氏四家皆立博士,费、高二家未得立。

刘昆字桓公,陈留东昏人,东昏属陈留郡,东缗属山阳郡,诸本作“缗”者误。梁孝王之胤也。少习容礼。容,仪也。《前书》鲁徐生善为容,孝文时,以容为礼官大夫。平帝时,受《施氏易》于沛人戴宾。能弹雅琴,知清角之操。《刘向别录》曰:“雅琴之意,事皆出龙德《诸琴杂事》中。” 《前书艺文志》曰:“《雅琴》,龙氏名德,赵氏名定。” 《韩子》曰:“师旷对晋平公曰:'昔黄帝合鬼神,驾象车,交龙毕,方并辖,蚩尤居前,风伯进埽,雨师洒道,作为清角。今君德薄,不足以听之。’”

王莽世,教授弟子恒五百余人。每春秋飨射,常备列典仪,以素木瓠叶为俎豆,桑弧蒿矢,以射“菟首”。《诗·小雅瓠叶诗·序》曰:“刺幽王弃礼而不能行,故思古之人,不以微薄废礼焉。” 《诗》曰:“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有菟斯首,炰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昆惧礼之废,故引以瓠叶为俎实,射则歌'菟首’之诗而为节也。每有行礼,县宰辄率吏属而观之。王莽以昆多聚徒众,私行大礼,有僭上心,乃系昆及家属于外黄狱。寻莽败得免。既而天下大乱,昆避难河南负犊山中。《郡国志》河南郡有负犊山。

建武五年,举孝廉,不行,遂逃,教授于江陵。光武闻之,即除为江陵令。时县连年火灾,昆辄向火叩头,多能降雨止风。征拜议郎,稍迁侍中、弘农太守。

先是,崤、黾驿道多虎灾,行旅不通。昆为政三年,仁化大行,虎皆负子度河。帝闻而异之。二十二年,征代杜林为光禄勋。诏问昆曰:“前在江陵,反风灭火,后守弘农,虎北度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昆对曰:“偶然耳。”左右皆笑其质讷。帝叹曰:“此乃长者之言也。”顾命书诸策。乃令入授皇太子及诸王小侯五十余人。二十七年,拜骑都尉。三十年,以老乞骸骨,诏赐洛阳第舍,以千石禄终其身。中元二年卒。(事近荒诞,此亦为儒行乎?学问所在,何不言之?)

子轶,字君文,传昆业,门徒亦盛。永平中,为太子中庶子。建初中,稍迁宗正,卒官,遂世掌宗正焉。(以上施氏易)

洼丹字子玉,《风俗通》“洼”音“圭”。南阳育阳人也。世传《孟氏易》。王莽时,常避世教授,专志不仕,徒众数百人。建武初,为博士,稍迁,十一年,为大鸿胪。作《易通论》七篇,世号《洼君通》。丹学义研深,《易》家宗之,称为大儒。十七年,卒于官,年七十。

时,中山觟(音画)阳鸿,姓觟阳,名鸿也。觟音胡瓦反。其字从“角”字,或作“鲑”。从“鱼”者,音胡佳反。字孟孙,亦以《孟氏易》教授,有名称,永平中为少府。

任安字定祖,广汉绵竹人也。少游太学,受《孟氏易》,兼通数经。又从同郡杨厚学图谶,究极其术。时人称曰:“欲知仲桓问任安。”又曰:“居今行古任定祖。”学终,还家教授,诸生自远而至。初仕州郡。后太尉再辟,除博士,公车征,皆称疾不就。州牧刘焉表荐之,时王涂隔塞,诏命竟不至。年七十九,建安七年,卒于家。(以上孟氏易)

杨政字子行,京兆人也。少好学,从代郡范升受《梁丘易》,善说经书。京师为之语曰:“说经铿铿杨子行。”教授数百人。

范升尝为出妇(被丈夫休弃的妇女)所告,坐系狱,政乃肉袒,以箭贯耳,抱升子潜伏道傍,候车驾,而持章叩头大言曰:“范升三娶,唯有一子,今适三岁,孤之可哀。”武骑虎贲惧惊乘舆,举弓射之,犹不肯去;旄头又以戟叉政,伤胸,政犹不退。哀泣辞请,有感帝心,诏曰:“乞杨生师。”乞读曰气。即尺一出升,政由是显名。(出妇告状,封建时代亦难得,其曲直何在政置而不言?帝亦不应当面有所表示,应付之廷尉)

为人嗜酒,不拘小节,果敢自矜,然笃于义。时帝婿梁松、皇后弟阴就,皆慕其声名,而请与交友。政每共言论,常切磋恳至,不为屈挠。尝诣杨虚侯马武,武难见政,称疾不为起。政入户,径升床排武,把臂责之曰:“卿蒙国恩,备位藩辅,不思求贤以报殊宠,而骄天下英俊,此非养身之道也。今日动者刀入胁。”武诸子及左右皆大惊,以为见劫,操兵满侧,政颜色自若。会阴就至,责数武,令为交友。其刚果任情,皆如此也。建初中,官至左中郎将。(武为武将,被协宁不羞之?政之所为,与儒何干?与梁氏易何干?)

张兴字君上,颍川鄢陵人也。习《梁丘易》以教授。建武中,举孝廉为郎,谢病去,复归聚徒。后辟司徒冯勤府,勤举为孝廉,稍迁博士。永平初,迁侍中祭酒。十年,拜太子少傅。显宗数访问经术。既而声称著闻,弟子自远至者,著录且万人,为梁丘家宗(是言梁丘易正宗嫡传?)。著于籍录。十四年,卒于官。

子鲂,传兴业,位至张掖属国都尉。(以上梁丘易)

戴凭字次仲,汝南平舆人也。习《京氏易》。年十六,郡举明经,征试博士,拜郎中。

时诏公卿大会,群臣皆就席,凭独立。光武问其意。凭对曰:“博士说经皆不如臣,而坐居臣上,是以不得就席。”帝即召上殿,令与诸儒难说,凭多所解释。帝善之,拜为侍中,数进见问得失。帝谓凭曰:“侍中当匡补国政,勿有隐情。”凭对曰:“陛下严。”帝曰:“朕何用严?”凭曰:“伏见前太尉西曹掾蒋遵,清亮忠孝,学通古今,陛下纳肤受之诉,遂致禁锢,《论语》孔子曰:“肤受之诉。”注云:“谓受人之诉辞,在皮肤之外,不深知其情核也。”世以是为严。”帝怒曰:“汝南子欲复党乎?”凭出,自系廷尉,有诏敕出。后复引见,凭谢曰:“臣无謇谔之节,而有狂瞽之言,不能以尸伏谏,《韩诗外传》曰:“昔卫大夫史鱼病且死,谓其子曰:我数知蘧伯玉之贤而不能进,弥子瑕不肖而不能退,死不当居丧正堂,殡我于侧室足矣。卫君问其故,子以父言闻于君,君乃召蘧伯玉而贵之,弥子瑕退之,徙殡于正堂,成礼而后去。”偷生苟活,诚惭圣朝。”帝即敕尚书解遵禁锢,拜凭虎贲中郎将,以侍中兼领之。

正旦朝贺,百僚毕会,帝令群臣能说经者更相难诘,义有不通,辄夺其席以益通者,凭遂重坐五十余席。故京师为之语曰:“解经不穷戴侍中。”在职十八年,卒于官,诏赐东园梓器,钱二十万。

时南阳魏满字叔牙,亦习《京氏易》,教授。永平中,至弘农太守。

孙期字仲彧,济阴成武人也。少为诸生,习《京氏易》、《古文尚书》。家贫,事母至孝,牧豕于大泽中,以奉养焉。远人从其学者,皆执经垄畔以追之,里落化其仁让。黄巾贼起,过期里陌,相约不犯孙先生舍。郡举方正,遣吏赍羊酒请期,期驱豕入草不顾。司徒黄琬特辟,不行,终于家。

建武中,范升传《孟氏易》,以授杨政,而陈元、郑众皆传《费氏易》,其后马融亦为其传。融授郑玄,玄作《易注》,荀爽又作《易传》,自是《费氏》兴,而《京氏》遂衰。(以上京氏易)

《前书》云:济南伏生名胜。传《尚书》,授济南张生及千乘欧阳生,《前书》字和伯。欧阳生授同郡兒宽,宽授欧阳生之子,世世相传,至曾孙欧阳高,高字子阳。为《尚书》欧阳氏学;张生授夏侯都尉,都尉名。都尉授族子始昌,始昌传族子胜,为大夏侯氏学;胜传从兄子建,建别为小夏侯氏学:三家皆立博士。又鲁人孔安国传《古文尚书》授都尉朝,姓都尉名朝。朝授胶东庸谭,为《尚书》古文学,未得立。

欧阳歙字正思,乐安千乘人也。自欧阳生传《伏生尚书》,至歙八世,皆为博士。

歙既传业,而恭谦好礼让。王莽时,为长社宰。长社,今许州县也。更始立,为原武令。世祖平河北,到原武,见歙在县修政,迁河南都尉,后行太守事。世祖即位,始为河南尹,封被阳侯。被阳故城在今淄州高苑县西南。建武五年,坐事免官。明年,拜杨州牧,迁汝南太守。推用贤俊,政称异迹。九年,更封夜侯。夜,今莱州掖县。

歙在郡,教授数百人,视事九岁,征为大司徒。坐在汝南臧罪千余万发觉下狱。诸生守阙为歙求哀者千余人,至有自髡剔者。平原礼震,《谢承书》曰:“震字仲威。光武嘉其仁义,拜震郎中,后以公事左迁淮阳王厩长。”年十七,闻狱当断,驰之京师,行到河内获嘉县,自系,上书求代歙死。曰:“伏见臣师大司徒欧阳歙,学为儒宗,八世博士,而以臧咎当伏重辜(那究竟有无臧罪呢?若有,学问何在?)。歙门单子幼,未能传学,身死之后,永为废绝,上令陛下获杀贤之讥,下使学者丧师资之益。乞杀臣身以代歙命。”书奏,而歙已死狱中。歙掾陈元上书追讼之,言甚切至,帝乃赐棺木,赠印绶,赙缣三千匹。

子复嗣。复卒,无子,国除。

济阴曹曾字伯山,从歙受《尚书》,门徒三千人,位至谏议大夫。子祉,河南尹,传父业教授。

又陈留陈弇,字叔明,亦受《欧阳尚书》于司徒丁鸿,仕为蕲长。《续汉书》曰:“弇以尚书教授,躬自耕种,常有黄雀飞来,随弇翱翔。”

牟长字君高,乐安临济人也。其先封牟,春秋之末,国灭,因氏焉。

长少习《欧阳尚书》,不仕王莽世。建武二年,大司空弘宋弘也。特辟,拜博士,稍迁河内太守,坐垦田不实免。

长自为博士及在河内,诸生讲学者常有千余人,著录前后万人。著《尚书章句》,皆本之欧阳氏,俗号为《牟氏章句》。复征为中散大夫,赐告一岁,卒于家。

子纡,又以隐居教授,门生千人。肃宗闻而征之,欲以为博士,道物故。在路死也。案:《魏台访议》问物故之义,高堂隆答曰:“闻之先师,物,无也,故,事也。言死者无复所能于事也。”

宋登字叔阳,京兆长安人也。父由,为太尉。

登少传《欧阳尚书》,教授数千人。为汝阴令,政为明能,号称“神父”。迁赵相,入为尚书仆射。顺帝以登明识礼乐,使持节临太学,奏定曲律,转拜侍中。数上封事,抑退权臣,由是出为颖川太守。市无二价,道不拾遗。病免,卒于家,汝阴人配社祠之。

张驯字子儁,济阴定陶人也。少游太学,能诵《春秋左氏传》。以《大夏侯尚书》教授。辟公府,举高第,拜议郎。与蔡邕共奏定《六经》文字。擢拜侍中,典领秘书近署,甚见纳异。多因便宜陈政得失,朝廷嘉之。迁丹阳太守,化有惠政。光和七年,征拜尚书,迁大司农。初平中,卒于官。

尹敏字幼季,南阳堵阳人也。堵音者。少为诸生。初习《欧阳尚书》,后受《古文》,兼善《毛诗》、《穀梁》、《左氏春秋》。

建武二年,上疏陈《洪范》消灾之术。时世祖方草创天下,未遑其事,命敏待诏公车,拜郎中,辟大司空府。

帝以敏博通经记,令校图谶,使蠲去崔发所为王莽著录次比。《前书》王莽居摄三年,广饶侯刘京、车骑将军千人扈云、太保属臧鸿奏符命。京言齐郡新井,云言巴郡石牛,鸿言扶风雍石,莽皆迎受。十一月甲子,莽上奏太后曰:“巴郡石牛,雍石文,皆到未央宫之前殿,臣与太保安阳侯舜等视。天风起尘冥,风止,得铜章帛图于石前,文曰:'天告帝符,献者封侯,承天命,用神说。’”骑都尉崔发等视说,其后莽封发为说符侯。敏对曰:“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疑误后生。”帝不纳。敏因其阙文增之曰:“君无口,为汉辅。”帝见而怪之,召敏问其故。敏对曰:“臣见前人增损图书,敢不自量,窃幸万一。”帝深非之,虽竟不罪,而亦以此沈滞。

与班彪亲善,每相遇,辄日旰忘食,夜分不寝,旰,晚也。自以为钟期伯牙、庄周惠施之相得也。《说苑》曰,伯牙子鼓琴,其友钟子期听之,志在于山水,子期皆知之。子期死,伯牙屏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庄子》曰,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墁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惠子之死,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垩墁,有泥墁之也。垩音于各反。墁音莫干反。蝇翼薄也。

后三迁长陵令。永平五年,诏书捕男子周虑。虑素有名称,而善于敏,敏坐系免官。及出,叹曰:“瘖聋之徒,真世之有道者也,何谓察察而遇斯患乎?(学问何在?不怪自己学艺不精?若孔子以此自言,又何必学?)”十一年,除郎中,迁谏议大夫。卒于家。

周防字伟公,汝南汝阳人也。父扬,少孤微,常修逆旅,杜预注《左传》曰:“逆旅,客舍也。”以供过客,而不受其报。

防年十六,仕郡小吏。世祖巡狩汝南,召掾史试经,防尤能诵读,拜为守丞。防以未冠,谒去。《礼》男子二十而冠。自以年未成人,故请去。谒,请也。师事徐州剌史盖豫,受《古文尚书》。经明,举孝廉,拜郎中。撰《尚书杂记》三十二篇,四十万言。太尉张禹荐补博士,稍迁陈留太守,坐法免。年七十八,卒于家。

子举,自有传。

孔僖字仲和,鲁国鲁人也。自安国以下,世传《古文尚书》、《毛诗》。曾祖父子建,少游长安,与崔篆友善。及篆仕王莽为建新大尹,莽改千乘国曰建信,又改曰建新,郡守曰大尹。尝劝子建仕。对曰:“吾有布衣之心,子有衮冕之志,各从所好,不亦善乎!道既乖矣,请从此辞。”遂归,终于家。(此非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耶?奈何王国维、陈寅恪所未见?)

僖与崔篆孙骃复相友善,同游太学,习《春秋》。因读吴王夫差时事,僖废书叹曰:“若是,所谓画龙不成反为狗者。”夫差伐越,败之,越王勾践乃以甲兵五千人栖于会稽,使大夫种因吴太宰嚭而行成。吴王将许之,伍子胥谏曰:“今不灭,后必悔之。”吴王不听。后勾践灭吴。吴王曰:“吾悔不用子胥之言!”遂自刭死。骃曰:“然。昔孝武皇帝始为天子,年方十八,崇信圣道,师则先王,五六年间,号胜文、景。《前书》,武帝年十七即位。即位一年,议立明堂,安车蒲轮征鲁申公。六年,举贤良。班固赞曰“以武帝之雄才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人,虽诗书所称,何以加兹”也。及后恣己,忘其前之为善。”谓武帝末年好神仙祭祀之事,征伐四夷,连兵三十余年,又信巫蛊,天下户口减半,人相食,算及舟车,官卖盐铁也。僖曰:“书传若此多矣!”(是不忘初心为贵。若忘其初心,走向反面,则是画龙不成反为狗,夫差、孝武者也)邻房生梁郁儳和(从旁插言。儳音婵)之曰:儳谓不与之言而傍对也。《礼记》曰:“无儳言。”儳音仕鉴反。“如此,武帝亦是狗邪?”僖、骃默然不对(当言:呵呵,呵呵。)。郁怒恨之,阴上书告骃、僖诽谤先帝,刺讥当世。事下有司,骃诣吏受讯。僖以吏捕方至,恐诛,乃上书肃宗自讼曰:“臣之愚意,以为凡言诽谤者,谓实无此事而虚加诬之也。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恶,显在汉史,坦如日月。是为直说书传实事,非虚谤也。夫帝者为善,则天下之善咸归焉;其不善,则天下之恶亦萃焉。斯皆有以致之,故不可以诛于人也。诛,责也。且陛下即位以来,政教未过,而德泽有加,言政教未有过失也。天下所具也,臣等独何讥刺哉?假使所非实是,则固应悛改;倘其不当,亦宜含容,又何罪焉?陛下不推原大数,深自为计,徒肆私忿,以快其意(但言梁郁之非,不当责帝)。臣等受戮,死即死耳,顾天下之人,必回视易虑,以此事窥陛下心。自今以后,苟见不可之事,终莫复言者矣。臣之所以不爱其死,犹敢极言者,诚为陛下深惜此大业。陛下若不自惜,则臣何赖焉?齐桓公亲扬其先君之恶,以唱管仲,《国语》曰,鲁庄公束缚管仲以与齐桓公,公亲迎于郊,而与之坐,问焉。曰:“昔吾先君襄公,筑台以为高位,田狩毕弋,不听国政,卑圣侮士,而唯女是崇,九妃六嫔,陈妾数百,食必粱肉,衣必文绣,戎士冻馁,是以国家不日引,不月长。恐宗庙不埽除,社稷不血食,敢问为此若何?”管子曰:“昔者圣王之理天下,定人之居,成人之事,而慎用其六柄(生、杀、贵、贱、贫、富六种权力)焉。四人者勿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哤(音芒),其事易”也。然后群臣得尽其心。今陛下乃欲以十世之武帝,远讳实事,岂不与桓公异哉?臣恐有司卒然见构,衔恨蒙枉,不得自叙,使后世论者,擅以陛下有所方比,宁可复使子孙追掩之乎?谨诣阙伏待重诛。”帝始亦无罪僖等意,及书奏,立诏勿问,拜僖兰台令史。

元和二年春,帝东巡狩,还过鲁,幸阙里,以太牢祠孔子及七十二弟子,案《史记》达者七十二人。作六代之乐,黄帝曰《云门》,尧曰《咸池》,舜曰《大韶》,禹曰《大夏》,汤曰《大护》,周曰《大武》。大会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三人,命儒者讲《论语》。僖因自陈谢。帝曰:“今日之会,宁于卿宗有光荣乎?”对曰:“臣闻明王圣主,莫不尊师贵道。今陛下亲屈万乘,辱临敝里,此乃崇礼先师,增辉圣德。至于光荣,非所敢承。”帝大笑曰:“非圣者子孙,焉有斯言乎!”遂拜僖郎中,赐褒成侯损及孔氏男女钱帛,诏僖从还京师,使校书东观。

冬,拜临晋令,崔骃以《家林》筮之,崔篆所作《易林》也。谓为不吉,止僖曰:“子盍辞乎?”僖曰:“学不为人,仕不择官,凶吉由己,而由卜乎?”在县三年,卒官,遗令即葬。

二子:长彦、季彦,并十余岁。蒲坂令许君然劝令反鲁。对曰:“今载柩而归,则违父令;舍墓而去,心所不忍。”遂留华阴。

长彦好章句学,季彦守其家业,门徒数百人。延光元年,河西大雨雹,大者如斗。安帝诏有道术之士极陈变眚,乃召季彦见于德阳殿,帝亲问其故。对曰:“此皆阴乘阳之征也。今贵臣擅权,母后党盛,陛下宜修圣德,虑此二者。”帝默然,左右皆恶之。举孝廉,不就。三年,年四十七,终于家。(古代对灾异致成的原由,探究之心还是很切的,只是学者皆以人事释之,故中国未能出现自然科学)

初,平帝时王莽秉政,乃封孔子后孔均为褒成侯,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及莽败,失国。建武十三年,世祖复封均子志为褒成侯。志卒,子损嗣。永元四年,徙封褒亭侯。损卒,子曜嗣。曜卒,子完嗣。世世相传,至献帝初,国绝。臣贤案:献帝后至魏,封孔子二十一叶孙羡为崇圣侯。晋封二十三叶孙震为奉圣亭侯。后魏封二十七叶孙乘为崇圣大夫。太和十九年,孝文幸鲁,亲祠孔子庙,又改封二十八叶孙珍为崇圣侯。北齐改封三十一叶孙为恭圣侯,周武帝平齐,改封邹国公,隋文帝仍旧封邹国公,隋炀帝改封为绍圣侯。贞观十一年,封夫子裔孙子德伦为襃圣侯,伦今见存。

杨伦字仲理,陈留东昏人也。少为诸生,师事司徒丁鸿,习《古文尚书》(前文陈留陈弇受欧阳尚书于丁鸿,是丁鸿兼善欧阳尚书与古文尚书?丁鸿传卷37)。为郡文学掾。更历数将,志乖于时,以不能人间事,遂去职,不复应州郡命。讲授于大泽中,弟子至千余人。元初中,郡礼请,三府并辟,公车征,皆辞疾不就。

后特征博士,为清河王傅。是岁,安帝崩,伦辄弃官奔丧(这算什么行为?),号泣阙下不绝声。阎太后以其专擅去职,坐抵罪。

顺帝即位,诏免伦刑,遂留行丧于恭陵。服阕,征拜侍中。是时邵陵令任嘉在职贪秽,因迁武威太守,后有司奏嘉臧罪千万,征考廷尉,其所牵染将相大臣百有余人。伦乃上书曰:“臣闻《春秋》诛恶及本,本诛则恶消;振裘持领,领正则毛理。今任嘉所坐狼藉,未受辜戮,猥以垢身,改典大郡,自非案坐举者,无以禁绝奸萌。往者湖陆令张叠、萧令驷贤、徐州刺史刘福等,衅秽既章,咸伏其诛,而豺狼之吏至今不绝者,岂非本举之主不加之罪乎?昔齐威之霸,杀奸臣五人,并及举者,以弭谤讟。当断不断,《黄石》所戒。《黄石公三略》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夫圣王所以听僮夫匹妇之言者,犹尘加嵩岱,雾集淮海,虽未有益,不为损也。惟陛下留神省察。”奏御,有司以伦言切直,辞不逊顺,下之。尚书奏伦探知密事,激以求直。坐不敬,结鬼薪。结,正其罪也。鬼薪,取薪以给宗庙,三岁刑也。诏书以伦数进忠言,特原之,免归田里。

阳嘉二年,征拜太中大夫。大将军梁商以为长史。谏诤不合,出补常山王傅,病不之官。诏书敕司隶催促发遣,伦乃留河内朝歌,以疾自上,曰:“有留死一尺,无北行一寸。刎颈不易,九裂不恨。裂,死也。《楚词》曰“虽九死其犹未悔”也。匹夫所执,强于三军。《论语》曰:“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固敢有辞。”帝乃下诏曰:“伦出幽升高,《诗》曰:“出于幽谷,升于乔木。”宠以藩傅,稽留王命,擅止道路,托疾自从,苟肆狷志。” 狷,狂狷也,音绢。遂征诣廷尉,有诏原罪。

伦前后三征,皆以直谏不合。既归,闭门讲授,自绝人事。公车复征,逊遁不行,卒于家。遁,逃也。

中兴,北海牟融习《大夏侯尚书》,东海王良习《小夏侯尚书》,沛国桓荣习《欧阳尚书》。荣世习相传授,东京最盛。扶风杜林传《古文尚书》,林同郡贾逵为之作训,马融作传,郑玄注解,由是《古文尚书》遂显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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