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航天人:他们把科幻变为现实——航天日访刘慈欣
他热爱科幻、他会写作、他每天买菜、做饭、接送女儿上下学,他是刘慈欣,他刚刚获得“第十届作家榜金奖—年度致敬作家”,他在中国航天日这天向他尊敬的航天人致敬,“正是他们,把科幻变为现实。”
在大刘看来,什么是科学幻想?什么是现实?中国航天怎样发展才能将科学幻想变为现实呢?
为此,《卫星与网络》杂志独家专访了大刘,听他讲述科幻和现实的差距。
科幻作家刘慈欣
《卫星与网络》:曾经看过您的博客上发了很多有关于航天的图片,您是航天迷吗?
刘慈欣:谈不上迷,但是航天是科幻文学创作中的重要内容,所以我非常的关注,我看过不只一次火箭、卫星的发射。前不久,我还到酒泉去看了探测暗物质卫星的发射。
《卫星与网络》:4月24日也就是昨天,是中国首个航天日,作为科幻作家,您怎么看待科幻与航天的关系?
刘慈欣:首先,作为科幻小说作者,我对中国航天人是充满敬意的,因为他们是把科幻变成现实的人。
其次我想说,航天事业本来就是一个开拓型的事业,在这样一个事业中,失败与挫折是无可避免的,我就是希望中国的航天事业有更多的开拓精神、更多的冒险精神,不要怕失败而变得减少自己开拓和创新的勇气,不要只是别人做过的我们才去做、别人没有做过的我们也不去尝试。
《卫星与网络》:您觉得我国航天缺乏开拓创新精神?
刘慈欣: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觉得他们更怕失败,怕失败带来的影响,我知道这是身为一个航天人最最恐惧的事情,但是要是每一个航天人都抛不开这样的心态的话,创新也就变得难上加难了。
像印度这样的国家都敢向火星发射探测器,再看日本,严格地说日本的航天技术比我们要落后很多,但是他也敢向小行星发射探测器,并且还成功取样,从这一点来看,我国这样开拓型的升空探索还赶不上印度,现在我们的探测基本上都是人家做过的,我希望看到中国航天真的能有开拓性的项目出现。
失败是无可避免的,要是因为怕失败而不敢进行别人没有尝试的项目,那航天本身的意义也就大打折扣了。
2011年11月8日,中国第一颗火星探测器“萤火1号”搭乘在俄罗斯的福布斯号采样返回探测器上一起发射升空,11月9日,俄方宣布变轨失败,受此影响,此后5年我国都未再进行火星探测项目。
《卫星与网络》:您如何看待我国航天事业的发展?
刘慈欣:目前来看,中国的航天发展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从前我们与世界航天相比,我国航天的最大优势在于价格低廉,而我们也凭借这种低成本的发射占领了一大块国际航天发射的市场,但是随着美国航天民营化的推进,催生出了如space X等这样的民营企业,便快速的降低了发射的成本。中国长征类型火箭每发射一次卫星耗资大概在7000-8000万美元,而space X的“猎鹰9号”火箭已经把价格降到了5000万美元了。
随着Space X第一级火箭的回收成功,他的火箭成本会进一步降低,而且他们现在还在研究第二级火箭回收的技术,如果这两级火箭都能回收成功,并且将这种技术投入使用的话,中国航天一定会被远远抛在后面。
《卫星与网络》:您认为如何才能摆脱这种现状呢?
刘慈欣:若中国航天要想改变当下的这种局面,赶上美国航天,我认为有一条路就得必须走,也就是航天的民营化,因为真正创造力和市场是在民间。
《卫星与网络》:我国也有相当一部分创客在推动民用航天的发展。
刘慈欣:我也接触过一些创客,但是我国民用航天和美国民用航天不一样,美国的Space X直接得到了美国国家航天局的大力资助,甚至包括技术上的资助,而我们的民营航天公司,能得到政府资助的少之又少。航天和IT不同,航天需要庞大的启动资金,没有资金的支持只凭借创客型的小企业,是很难成功的。
在中国,火箭和卫星的商业化都不容易,我知道一些做小卫星的公司,虽然卫星的研制可高可低、可大可小,但总得把研制出来的卫星发射到轨道上吧,所以它所需要投入的成本也是相当可怕的,一般的小企业是承担不起的。
而现在航天的主体还是推送技术,火箭如何把设备送出地球和大气层、进入太空,这部分也是成本最高、技术最密集的,如果这一技术不民营化,仅仅是把需要发射上去的设备民营化的话,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卫星与网络》:在您看来,商业航天的发展需要怎样破局?
刘慈欣:目前看,中国商业航天发展还是非常缓慢的。如果提速,政府必须要有新的政策、新的规划,下决心投入大量的资金和技术去扶植我国的民用航天。
要知道航天发射是需要庞大启动资金的,一般的小公司是难以承受的。Space X不仅得到了资金支持,还得到了NASA的技术支持,在这一点上我们就做不到了,我们国家真的肯把长征火箭的技术给民营公司吗?这是个问题。
发射基地应向公众开放
《卫星与网络》:航天很可能是继互联网、人工智能后的又一巨大市场,但总感觉离老百姓生活还很远。
刘慈欣:现在看来当然很远。但你可以回想一下,航天技术和计算机技术作为人类两大关键技术,在本世纪初几乎同时诞生,前后时间相差不到一个月。
在当时,计算机离老百姓同样很远,买一台计算机和买一枚火箭的价格是差不多的,但是发展到今天这两种关键技术的差别就变得非常大了。按照当时老百姓的理解,计算机顾名思义就是搞计算的,而我们一般人怎么会有那么多数据需要计算呢。当时甚至还有一个IBM的科学家说,未来人类只需要5台计算机就足矣了,但是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只一台计算机,我们用计算机什么都做,唯独不会用它来计算,哪个人买计算机是来计算的呢!
世界上第一台电子计算机——婴儿
航天也是一样,你不要以为航天离我们的生活很远,它一旦启动,会有意想不到的用途。我举个例子,目前我们面临着环境和经济无法持续发展的情况,发展经济,环境受不了,要都像欧美那样生活,我们得需要5-6个地球的资源才可能满足,仅靠环保、节能减排也许会推迟环境灾难的到来,但不会根本解决问题。而这很可能被航天彻底解决。
随着航天市场规模变大、成本逐渐低廉,我们就可以把地球上高污染、高能耗的企业移到地球轨道上去,比如核电厂,它发出的电就可以用现有的微波技术传回地面,就不会存在核污染了,这就是航天的一个用途,当然,这只是一个例子。
航天是一个十分广阔的市场,是离百姓生活并不遥远的一项技术,就目前来看航天发展的关键问题在于启动,它的启动一定比IT难很多,要投入的更大,需要远见也需要决心。
《卫星与网络》:航天发展需要投入,更需要远见,对于老百姓而言,是否需要更多的航天科普呢?
刘慈欣:是的,这个宣传很重要。我们拍了那么多部大片儿,为什么不能投入一些资金拍摄一些航天题材的大片呢。
在美国,他们的航天机构都会对反映美国航天的影视投入大量的支持,甚至允许演员直接使用航天飞机来进行拍摄,但是在国内我们很少看到这方面的支持。也许我国的航天机构曾为航天系列的电视开过绿灯,但是由于可看性不高、时尚度不够,导致这样具有科普意义的电影、电视无法大范围传播吧。
另外就是普通民众缺乏身临其境的感觉,就目前而言,在我国要想现场看到真实的火箭、卫星发射还是非常困难的,所以在这方面我们国家还是可以更开放一些,把航天基地建成一个具有旅游性质的基地,特别是在有航天器发射的时候,可以让更多的普通人去参观,这也是普及航天知识的途径。
《卫星与网络》:未来会将我国的航天成果写进您的小说吗?
刘慈欣:如果有机会我当然会。但是航天的科幻与航天的科普是不同的,航天的科幻往往离现实生活很远,而航天题材的科幻小说一般不会去写已经实现了的航天技术。
《卫星与网络》:您怎么看科幻小说的科普作用?
刘慈欣:科幻小说并不能直接普及科学知识,它也不能承担直接普及科学知识的任务,因为科幻小说中的那些科学都是很不严谨的,而且被想象力所扭曲,把它当做一个科普的工具绝对是有偏差的,但科幻小说可以让读者对科学产生兴趣,进而更有兴趣去学习、去了解一些真正的科学知识了。
《卫星与网络》:那么,科幻和科普能结合吗?
刘慈欣:其实科幻与科普早在结合,这一点在中国做的最好,上世纪50-80年代,有相当一部分科幻小说与科普结合,有一本书叫《小灵通漫游未来》,把科幻和科普结合的很好,很多人都应该知道,这本书当时创造了400万的销量,迄今为止没有一本科幻小说打破这个销量记录。但很可惜,后来这样的科幻小说消失了,具体的原因比较复杂,现在看来,我们应该鼓励这种科普型的科幻小说再度出现,只是目前在国内没有人写这类型的科幻,在世界上也几乎没有人写,这是一个有待发展的领域。
曾经创下400万销量的《小灵通漫游未来》,至今销量仍保持领先优势
《卫星与网络》:您会写一本这样的小说吗?
刘慈欣:我想我不会的。因为科普曾把我国的科幻小说当成一种传播工具,而一个作家最怕的就是被工具化,虽然这种工具化具有一定的道理,但在大多数的作家心理工具化就意味着低层次、低档次,所以这可能也是科普类科幻小说消失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卫星与网络》:看来科幻和科普还是两回事,但作为普通民众,可能很难区分,在您看来我们应该如何才能避免将科学幻想当成现实呢?
刘慈欣:这个确实是严重的问题,在国内尤其严重。这种现象,在最近几个事件中体现的更为突出,比如,不久之前的人机大战,人们因此推导出很多论点,诸如在不久的将来计算机的智能会远高于人类,最终会征服人类,好像这一天很快就到来,搞的大家都非常恐慌。实际上,围棋战胜人类和真正的强人工智能之间的距离差的很远。围棋战胜人类属于现实,强人工智能还是属于科学幻想领域,这中间有很多技术障碍,克服这些是十分困难的,有些障碍能不能被克服还不知道,所以,和人一样,甚至比人还强的人工智能出现的那一天,还很遥远,结果现在人们把它当做现实了。
《卫星与网络》:这让我想起前阵子,霍金说他和他的团队正在进行的“突破摄星”计划,要把飞船做成创可贴大小送入太空?这个是否可实现呢?
刘慈欣:这纯粹是个科学幻想。霍金要把飞船加速到光速的20%,把它送到半人马座比邻星上去,他中间面临大量的技术障碍,但发布消息的人,根本避而不谈,而在国内,大众觉得只要有钱,就能够轻松做到,这是一个天大的误区。
比如:他说要将飞船设计的只有创可贴那么大,如果把那么高的激光能量集中到小飞船上,即使用到最强的反光设备来做飞船的话,这飞船的温度也要上升到60000度以上,而现在地球上即使是最耐热的材料,也不会耐到6000度的高温,更别提飞船上的仪器了,即使真的把这个小创可贴那么大的飞船推送到四光年以外,它靠什么与地球通信呢?他哪来的能量与地球通信呢?而且像这样长距离的通信的话,是需要一定尺寸的天线的,一个创可贴飞船,哪能容下那么大的天线呢?
所以说,这些技术问题,发布消息的人不说,大众也不会想到,就理所当然的把这个当成了有钱就能够实现的一件事情。这就是把科学幻想与科学事实混淆起来了。
《卫星与网络》:NASA的“火星登陆计划”也是科学幻想吗?
刘慈欣:它还真不是科学幻想了,只要有钱并利用现在的技术真的可以实现,但问题是要多少钱呢?
这个“火星登陆计划”声称只要能够攒够50个亿就可以把人送上火星。回想当初的“阿波罗登月计划”的耗资按照当时美元的比价是260亿美元,而经历了通货膨胀后,换算到现在价格大概在4000亿美元,这是登月的。而最近经过了严格的推算,要想把人送上火星,即使是最便宜的价格也要5000亿美元,那么即便是有了这5000亿的美元,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到底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把人类送上火星?我觉得这些问题只要把所有的数据进行比较、分析,这个事件本身的可行性也就自动显现出来了,可惜这也被大众当成了真实可行的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大众没办法分清可能性与可行性之间的距离,其实这两个性质的距离是相当遥远的,就现下的科学技术来讲,可能性的东西很多,而真正具有可行性的计划实在是太少了。
《卫星与网络》:大众分不清可能性与可行性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我国的科普环境还不理想?
刘慈欣:我不是科普作家,我了解的并不是很全面,我觉得科普还处在一个有待发展的阶段。虽然目前我国的科普环境有所改善,类似于松鼠会、果壳网等组织也做出了很大的成绩,但是主体还比较薄弱。
我认为写科普著作的主体,不应该像以前一样只是科普作家,因为科普作家并非专业人员,他自己对一些真正专业的东西,也了解的并不很透彻,所以我觉得科普著作或者叫科学传播著作的主体,应该是科学家本身。
《卫星与网络》:但是科学家或专业从业者貌似对从事科普工作并不积极?
刘慈欣:因为目前我国科学家、专业人员写科普著作对他的事业没什么帮助,最简单的就是,在评职称时,科普著作是不算专业成就的,必须是专业论文才可以,所以说一般的学者、科学家不愿意把大量的经历花费在写科普文章上面,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由于我国文理分科的制度,导致学理科的人,文学素养相对来讲就要低一些,但是在西方这情况就恰恰相反了,他们有大量文学造诣相当高的科学家,比如彭罗斯、刘易斯等,他们的文字功底都很深,而且知识面非常广,除了他自己本身的理工科专业外,对于历史、文化也有相当透彻的理解。相比我国的科学家,这方面就欠缺一些,即使他们去写科普作品,但读起来的感觉可能会很干巴巴的,虽然他们在专业知识上很严谨,但是写出来的内容不会很好看,不能提起读者的兴趣。
当然了,这样的事实也正在被改变,新一代的学者、科学家也正在成长起来,他们中间有很多的科学家无论是知识面、还是文学素养都达到了很高的标准,所以我还是希望这些科学家能够投身到科普创作之中。
而如何能把科普纳入到学术和职称范围内,让科学家去全心全意搞科普,就是需要我们国家进一步解决的问题了。
《卫星与网络》杂志深耕行业十几年,做为行业内最有影响力的媒体之一,我们也是公认的最可信赖的合作伙伴。我们不仅仅始终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传递最正能量的声音,我们也坚持分享最有前瞻性的话题,提供最全面的服务,努力与行业共同成长。
2016年,我们精心打造的全媒体营销平台已全面开花,进一步整合的创新跨界服务渠道,也将使我们的合作伙伴因此而更加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