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往事》:一个男人在银幕上写给光阴的情诗
男人自来到这个纷繁嘈杂的世界,便有着与生俱来的宿命,他在父母的眼中象征着一种对未来的寄托和期盼,他在妻儿的眼中意味着衣食住行的诉求,他在集体的社会活动中需要承载着成败荣辱的责任。而就是这些与生俱来的“职责”,羁绊、束缚、裹挟着男人的一生。与这些相呼应的,是男人们作为一个生命个体灵魂深处对这个世界的诉求和呼唤。每个男人都有一个算不上清晰,却可以肯定存在的梦想,这个梦想也许是只在地球仪上见过的高山,也许是某个杂志封面上欣赏到的姑娘,也许是若干年前咬牙发狠许下的承诺。
在宿命和梦想之间,在现实和虚拟的呼应中,便是男人以自我为视角审视到的人生况味。随着生命进程的演进,随着对人生况味的品读,男人对人生的感受,就好像时光中的一瓶窖藏老酒。每个年月有着不同的味道,每个年月有着别样的理解。少年的轻狂,青年的气盛,到了不惑之年又慢慢的老沉了。而随着时光在心灵深处的沉淀,我们审视人生的视角也变得更加的笃定和理性。
著名的西部片导演莱昂内在谈到他的巅峰之作《美国往事》时曾说到:“《美国往事》是我的电影。我就是这部电影。同样一部电影,我们只能用成熟、花白的头发和眼角边的褶皱才能拍成它。如果我40岁时就能拍它,这部电影将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这部最终呈现在银幕上长达4个小时的影像,莱昂内却筹备了整整15年,而在大概11年的时间里,莱昂内带着这部影片的剧本,每年都会到戛纳电影节上寻找投资人。这部影片是莱昂内作为导演的第八部作品,也是最后一部作品。很多人说4个小时的《美国往事》里有男人的一生,而莱昂内却认为:“这部电影对他和对我来说,都是光阴的故事。”。
莱昂内在这部诗意宏大的电影中,在三个映照在不同时代的人生剖面里,通过主角面条的回忆宛如游走在男人梦境般的一生中。这部影片的叙事堪称宏大,而落脚点却又极为细腻,这部影片是一部典型的作者电影,就像莱昂内代表男人,在银幕上写给光阴的一首“情诗”。整部影片的故事构架在半个世纪的时空中,导演通过几个特定场景的闪回,让观众通过银幕中面条的视角,看似游走在宏大的“美国往事”里,其实凯窥到的,却是一个男人内心深处,对过往前尘的无限怀念,和诉说不尽的忧伤。
莱昂内利用巧妙的电影语言,在银幕上重新构造了一个属于男人的“往事梦境”,他将主人公面条的命运置于时代的洪流当中,并抽走了与之相关的几乎所有“现实”宿命。在影片中我们没有看到过面条的父母,没有切身的体会那段12年的牢狱之灾,没有说明面条长达35年的异乡逃亡生涯。而我们却像面条一样铭记住了那段黛博拉深情诵读的情诗,多米尼克让人痛心的那句:“我滑倒了”。而这一切,都在暗示着银幕前的观众,面条永远怀揣着一个男孩最初识的人生梦想,并为之奋斗终身。
与面条人生相对的,是他的好兄弟麦克斯,青梅竹马的情人黛博拉。他们总是带着煽动的情绪,干扰并影响着面条践行梦想,他们总是被裹挟在更为宏大的事业当中。而影片中莱昂内苦心营造的大时代的背景就像是一个漩涡,而将人牵绊到这个漩涡中的,是关于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的欲望。麦克斯和黛博拉就是因为具备这样的欲望,而被牵绊在时代的洪流当中。麦克斯渴望着更大的事业野心,黛博拉渴望着成为一名万众瞩目的明星。而面条呢?他对兄弟重情重义,他对黛博拉更是等同于生命价值的爱恋。
导演莱昂内始终让面条坚持着自己的立场,即便是黛博拉为了好莱坞明星梦离他而去,即便是麦克斯野心爆棚要疯狂的孤注一掷。而银幕前的观众,被罗伯特德尼罗出神入化的演技带入到了老年面条的视角里,并通过莱昂内在银幕上精心重构的“梦境往事”,看似游走在宏大的时代光影里,实则是跟随着面条,对命运,对过往前尘完成一番柔情似水的“倾诉”。
而面条和黛博拉,面条和麦克斯,不同年龄段,不同年代中的冲突,则从人生观的高度上,更为立体地为观众呈现出了人性深处的欲望,以及现实和梦想之间的不可调和。麦克斯和黛博拉看似对面条的嘲讽,其实也是他们发自内心对面条深深的嫉妒。而影片的最后,曾经的好兄弟麦克斯看似是抢走了青梅竹马的情人黛博拉,实则是他们对自我欲望的妥协,导演耐心的用四个小时的光影,全景式地展现了人生看似不同价值取向的结果,实则是一次殊途同归的人生幻梦之旅。
导演莱昂内,巧妙的让银幕上的时光穿梭在1921、1933、1968三个年代里,并通过标志建筑物的变迁,向面条,也是向观众展现着半个世纪里,物是人非的伤感意境。而面对世事变迁,人生无常,面条始终保持着克制、悲悯的态度。他既没有因为麦克斯的狂热而妥协,也没有因为黛博拉的远去而悔悟,将面条和光阴裹挟在一切,仅仅是他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和他自己也说不太清的人生梦想。
作为1921年代的结束,导演莱昂内选取了一个宏大诗意的场景,在一个巨大的人造建筑物前,几个渺小的欢呼雀跃的少年,应和着排箫演奏的背景音乐,悠远悠扬,宛如一个男人对生命的咏叹。而此时人类在自己搭建的文明标志物面前,显现的是如此的渺小、卑微。而这一切,最终被多米尼克那句“面条,我滑倒了”升华为导演关于命运的嘲讽和呼喊,而与之形成呼应的,是面条声嘶力竭地扑向霸哥和警察。这是面条人生价值的一次破碎和重构,破碎的是多米尼克永远没有再站起来,重构的是他以生命为代价的人生价值实现。
与之相呼应,是在1933年代结束时,面条亲手在汽车后座上,毁灭了他关于黛博拉的人生梦想。而这次声嘶力竭的是黛博拉绝望的呼喊。那一刻面条要毁掉的不是黛博拉,而是自己对于黛博拉,以及黛博拉对于自己的所有美好愿景。他用一种近乎于残暴的方式,对命运发起了另一次声嘶力竭的怒吼,而他这次换来的,是他在送别黛博拉时,黛博拉无情眼神的凝望,以及那道将他们永远隔绝在两个世界里的窗帘。
就是在这样的毁灭和重构中,面条固执着他最初的人生梦想。他明白自己想要的人生,虽然他不能准确的描述并像麦克斯那样付诸于计划,可能这就是他对人生所理解的全部,不刻意,不妥协,随遇而安,坦然洒脱。而导演用老年面条的视角重新回望这些前尘往事时,更是将整个影片的视角超脱在故事之外,却又回归到历经岁月后的自我感怀当中,这种独特的视角,模糊了观众关于银幕的边界。通过老年面条,中年面条,少年面条的层层递进,通过一个个具有意象的电影语言,让观众无缝的穿插游走在半个世纪的光影和前尘往事中。
导演通过高超的电影语言,通过电话铃、墙洞等等物是人非的意象,将观众和银幕中故事之间的距离,维持在一个诗意的尺度里,让银幕中的故事和自我的人生经历形成了奇妙的呼应。而此时观众所感受到的影像信息,不再仅仅是一个别人的故事,而更像是刻印在我们内心深处的,关于一段时光,关于半个世纪的往事,关于生命中所有情感的写照。很多人说看过这部4小时的影片,就仿佛过完了人的一生。
影片的最后麦克斯向老年面条说出的真相,是导演通过银幕上的故事对面条的人生最残酷的蹂躏,而此时老年的面条,在经历了纷杂的前尘往事后,早看透了命运和自我之间的博弈。他决然的带着一种笃定的态度,走向了属于他的人生通道,而在导演如梦如幻的结局中,在罗伯特德尼罗诡异的嘲笑特写里,观众们久久不能释怀。这就是导演对男人命运的终极影像诠释,浮华一梦,如痴如幻里,是一个男人写给那段过往岁月的情诗,是一个男人对无情命运的“倾诉”。